班哥目光紧随宝鸾,她往外走,在门边停下,扒着门回头笑:“看我作甚,还不闭眼睡?夜里喝药,我再来瞧。”
人走远了,班哥依然回味无穷,一里一里地交待下去:“派人去宫里知会一声,公主日常用的衣物鞋袜胭脂熏香等,全都取了来。找个人去寻石小侯爷,让他将那两幅顾恺之的水墨画,还有那一整套暖玉制的瓶壶杯盏送过来,另有雅致有趣的物件,让他用心再拣几样。”
班哥还没有开府,私下里积的钱财不能过明路,其中一部分古玩赏品等,交给石源打理。
宝鸾来住,哪怕只住一日,也不能敷衍对待。
今日中秋,宫宴从中午就吃起,散宴后到现在,也才下午。
傍晚时分,有客人上门。
客人从后门进,走的是暗道。他风帽遮面,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走路的姿势窥出零星半点:此人身手极好。
屋内已经掌灯,为掩人耳目,外间只点两盏灯,内屋只有一盏。
豆大的灯苗在墙上映出影子,两道影子,一道客人的,一道主人的。
客人高大的影子先是停顿半瞬,像在确认什么。空气里淡淡的血腥气,用百合香盖住,寻常人嗅不见,但学武的人五感敏捷,一闻便知。
武威郡公心惊,竟是真的受刺重伤。
来的时候他还不信,以为是虚晃一枪。
能想到虚晃一枪,还是他和六皇子有前盟在先,感受过这个人的行事,才能猜出几分。
前来探病,也抱了一些试探深浅的意思。如今亲眼见到班哥重伤,惊骇之下心里只有一个字:狠。
狠这个字,在武威郡公这里,是褒义多过贬义。
成大事的人,是需要一点狠劲的。
“殿下受苦了。”武威郡公挤出几颗眼泪,故意咬牙切齿:“这群胆大妄为的人!让老子逮到,定将他们活剥!”
他不说贼人,只说胆大妄为,还是在试探。
班哥冷眼相对,笑也是冷的:“郡公何必这般小心翼翼,有话只问便是。我心意如何,早就摊开给郡公,我若只要你的恭敬,当日便不会提醒。由你去秋狩,亲历太子之事,岂不更好?”
武威郡公噗通一下跪倒。
后背发寒。
如果说之前他还抱有几分侥幸,认为六皇子在秋狩前提醒他留在京中不要跟去,纯属巧合。那么现在什么念头都没了。
武威郡公惊慌地看着地上铺陈的花砖石,心头大乱,惧意渐渐占上风,脑袋不自觉越垂越低,额头碰到地上,腰深深弯下,近似匍匐。呼吸都不敢错。
一个手握军权的武将能做出这种卑微姿势,不是臣服,也不是做戏,而是极度畏惧胆寒,才会有这种反应。
秋狩太子之事,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而这种大事,竟早有人提前知晓。
武威郡公怎能不怕,怎敢不怕?
班哥笑两声,笑容依旧似冷霜:“放心,那晚的事,确实是太子自己做下的。太子早有反心,没有人逼他。”至于反心有几分,这个不好确认。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最后那个高声呼喊“殿下快逃”的人,一定不是太子的人。
是谁的,他不想猜也没有必要猜。自始至终,这件事他没有做过什么,只是旁观罢了。
班哥淡淡地解释,武威郡公听完反而更加心悸。
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知晓这种事后,告诉别人。
六殿下却命人知会他。
其中深意,令人细思恐极。
武威郡公身为古人,根深蒂固的皇权君父思想刻在骨子里,哪怕他再怎么求权势,也没想过插手皇家之事,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旁观了储君的反叛。
似一道惊雷打在头顶上,武威郡公伏在地上,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反思自己和六皇子往来时,有没有失敬的地方。
在此之前,武威郡公是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
六皇子助他免遭江南郡公连累,他虽然感激,但也不完全心服,只当是个普通皇子对待,敬意有,不过是对皇权敬意的延伸。
六皇子有结盟示好之意,他嘴里应下,实际心里还在考量。
武威郡公府世代盘踞西北,当地军权财政官员调任,都在他手里,说是西北土皇帝也不过为。
他要考量,其实也没什么不对。换个人,可能会投其所好,用怀柔手段慢慢地笼络他。
可偏偏这个人是班哥。他有耐心,但不会给武威郡公。
他要谋的是皇位,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商量来我商量去。武威郡公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那就只能震慑。
好处给了,以后能到哪一步也已经明示。你是臣子,我是皇子,现在是君臣,以后更只会是君臣。开朝第一个异姓郡王,难道还不够?
班哥斜睨武威郡公,没有让他起,屋里地砖虽凉硬,但不至于跪坏一个武将。
良久,班哥出声,一开口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即日启程返回西北,中军和前锋军分别腾出三个上将军的名额,做好准备接收我的人。”
三军之中,换掉六个上将军,算不得什么大事。武威郡公应下:“是。”
班哥继续道:“我也会去。”
武威郡公谨小慎微地问:“殿下是去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