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敛暗自吸了口气,越发怀疑自己早间听到的传闻,“听说回来的路上,你纵马太快,几次都要摔下来,可是真的?”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能吧,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事,能把你吓着?”
卫旸没睁眼,淡淡道:“与你无关。”
“嘁。”
云雾敛白眼翻上天,对着他腕心又狠狠扎上一针。
他是大夫,有些事就算卫旸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
这次赈灾时间颇长,他恐卫旸路上毒火突发,便给他备足了能抑制鸩-毒的药丸,足可保他一路性命无虞,可毒血还是蔓延了。
显然这几日,他情绪波动极大,都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毒火攻心都不曾慌过神的人,什么事能叫他牵肠挂肚?
云雾敛哼笑,见他手臂上的血乌淡去了些,便及时收针,难得语重心长地劝道:“既然已经认定人家,那就不要拖着,对你、对她都不好。把姿态放低些,你损失不了什么。”
卫旸自顾自将卷起的衣袖放下,还是没看他,“与你无关,与她更无关。”
“我都没说是谁呢?”
卷袖子的手一顿,手的主人这下总算肯抬头,拿正眼瞧他,却是瞠着双目,火星滋滋。
云雾敛“咝”声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摊手认怂,“当我没说。”
卫旸懒怠为这点小事同他纠缠,甩了下衣袖,道:“不用多想,只是一个小妹妹罢了,弱小可怜,需要人护着,孤便护着,仅此而已。”说完便扬长而去。
绣着银丝鹤羽暗纹的宽袖在风中猎猎,自有一股汪洋恣意的力量。
云雾敛抱臂侧倚着门框,目送他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剑眉高高挑起,意味深长道:“是吗?”
或许是吧。
哥哥对妹妹从来都是放不下的,哪怕只是捡回来的妹妹。
可他好像并不知道,世间很多刻骨铭心的感情,都是从“放不下”开始的。
*
这次回京回得匆忙,宫里宫外都有一大摊子事等着要处理。
卫旸早起便马不停蹄赶去一趟京畿大营,出来又为元曦之事奔波许久。待一切落定,他原是想直接回宫去看她。奈何毒血已经蔓延至脖颈,怕被她瞧见,他这才临时改道去华相寺。路上还顺便跑了一趟她最喜欢的糖津铺子,买了一包梅子糖。
这一通折腾下来,再回宫,穹顶早已是漆黑一片。
各宫都升起了灯火,映得瓦头积雪微微反光。
晚膳已经预备妥当,照旧设在他的寝宫启安殿和铜雀台之间的翠湄居,离两边都不远。
想早些将梅子糖给她,免得她因为自己晚归再闹脾气,卫旸来不及换衣裳,便大步流星,径直往翠湄居走。
可那丫头却没像从前一样,乖乖在里屋等他吃饭。
取而代之的,是章夕樱。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皇后娘娘知殿下今日回来,特特嘱咐臣女好生伺候。御膳房送来些殿下爱吃的酒菜,臣女也亲自下厨,给您添了几样小菜,不知是否合您口味?”
她微笑着迎上来,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灯火幽幽,映出她清丽绝佳的容颜。一袭退红绉纱裙如烟似火,束出窈窕身段,衬上那口娇甜的嗓音,诚如一株随水波动的芙蕖,我见犹怜。
饶是铁打的心,也会化作乱指柔。
卫旸却无动于衷,四下扫了眼,冷声问:“曦和呢?”
“元姑娘已经用过晚膳,回铜雀台歇息了。”
“用过了?”卫旸眉心轻折,似是不信,扭头就往铜雀台去。
章夕樱忙叫住他,卫旸侧眸睨来,她却咬着唇欲言又止。
直到卫旸耐心耗尽,她才福了福礼,枯着眉,煞是为难地开口:“恕臣女冒昧,元姑娘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您。这个中缘由,殿下应当最清楚。”
卫旸一震,托着油纸包的手骤然收紧,里头的梅子糖“咯咯”摩擦。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往外走,只回身静静注视着面前之人,“孤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可有异样?”
月色摇晃树影,穿梭在窗台檐角之间,他的声音也被浸得格外深邃幽冷。
这是动怒的前兆。
边上的内侍宫人腿颤身摇,几乎站不住。
章夕樱却平静地抬起眼,径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不曾有。”
“当真?”
“当真。”
她斩钉截铁道,从始至终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屋里静得出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只剩竹帘被风吹起,“哒哒”叩着抱柱,一声催更兼一声,似敲在人心上。
撒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卫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