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三年前,她要是知道,自己无意间瞧见的卫旸画作,那画了一半的红衣女子,其实就是及笄那日的元姑娘,她就不会傻乎乎地以为卫旸喜欢红色,更不会特特穿一身红,故意往他怀里撞。
丢了贵女最后的矜持不说,还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只得一句冷冰冰的:“章姑娘请自重。”
如果,如果……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就像她没法再忘记卫旸,也没法忽略他们兄妹之间的一切。她也知道自己这飞醋吃得有多可笑,可是没办法,他看向那丫头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清白。
恐怕连卫旸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事实也证明,女人的直觉有多可怕。
那日得知真相,她正在屋里插花,剪子一个不慎剪到了手,殷血汩汩往外淌,染红了梅瓶里那支纯白的山茶。丫鬟们吓白了脸,她却似感觉不到疼,呆呆坐在那,一动不动。
鬼迷心窍,也只在一念之间。
迎娶太子妃的消息,是她散出去的。趁卫旸不在搬进东宫,堂而皇之地担上“太子妃”的名,也是借了姑母的力,包括后来的滴血验亲,假意落水……
甚至还有那些书信。
姑母为了更好地控制那丫头,封锁了所有消息,还截下了她写给卫旸的信。自己也正好利用这机会,找人模仿卫旸的字迹,捏造了那两封手书,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护妻心切”的戏码。
为了他,自己当真是豁出去了。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进不了铜雀台。
就像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入过他的眼一样。
坐实了冒充皇嗣之罪,那丫头早就只剩死路一条。卫旸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同她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况且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怎的这次……
千里奔袭,还冒着被弹劾的危险领兵无诏回京。
就为了这样一个累赘……
拳头在袖底捏得“咯咯”响,章夕樱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在积雪映衬下,色泽格外深浓,仿佛看不见月星的极夜,寒意丝丝入骨。
正这时,书房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争吵。那儿是东宫的禁地,除了卫旸,没人能进去。
章夕樱狐疑地折起眉心,看了蕊初一眼。
蕊初福了福身,碎步过去打探,很快便领回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内侍,“你个猴崽儿,生了几个胆,竟敢擅闯书房?仔细太子殿下回来,揭了你的皮!”
小内侍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不经吓,才听这么一句就“噗通”跪在地上,磕起响头,“冤枉!奴才冤枉!元姑娘突发高热,病倒了,奴才不过是奉命前来传话,当真没有要闯书房的意思。”
“元姑娘病了?”章夕樱惊诧地看向铜雀台,指尖下意识捏着袖口摩挲,若有所思。
小内侍还在竹筒倒豆子般喋喋求饶,她已换上温旭的笑,“起来吧,地上怪冷的。你也是爱主心切,才会办错事。殿下宅心仁厚,是不会责怪你的。”
说着,她眼尾余光又斜斜飘出,“不过殿下现在还没回宫,等他回来,我便帮你转达。想来铜雀台现在也忙成一锅粥,你也赶紧回,莫要再这耽搁了。”
小内侍如释重负般长长松出一口气,得亏有章二姑娘在,否则还不知自己会怎么死呢。这么体意人,难怪殿下喜欢。
于是他欢喜地应了个“是”,提着袍子颠颠跑开。
第7章 陪你
京郊,华相寺。
昨夜一场雪,满枝红梅皆堆满了霜白,午后也不见消。
这样的天,上山礼佛的人并不多。小沙弥提着笤帚,将院子打扫一圈回来,男人还立在大雄宝殿阶前。佛像就在殿内,他只消多迈一步,跨过门槛,便可入内参拜,偏他一动不动。
一瓣红梅自他头顶飘下,在半空打了个旋儿,落在他脚边。
他始终闭着眼,直着背,两手负在身后。
修长手指从袖口探出,无声盘弄着一串奇楠珠子。纯白袍裾随风飘扬,比雪还明净。
小沙弥不觉看呆,正纳罕他是谁,廊下便过来一个知客僧,同男人寒暄了两句,领着他往后院去。
小沙弥直起脖子追了一眼,发现去的竟是山寺北角的客房,他眼睛都大了一圈,愈发好奇。
*
“毒都蔓延成这样了,知道来找我了?早干嘛去了?”
北客房内,云雾敛正埋首切药。
褐色僧服袖子滑下来,他停手重新卷好。一绺乌发顺势滑落,斜过线条分明的下颌,衬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
听见开门声,他头也不抬地就挖苦,等瞥见来人的气色,又倏地拧了眉,不等卫旸开口,便起身去找药箱,嘴里还不忘咧咧。
“跟你说了多少回,解药尚未制成,你身上的鸩-毒并未根除,只是靠药性暂且压制住了。未免毒-发,你平日且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注意修身养性,不可情绪大动。否则毒火攻心,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卫旸浑然不在意,好似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随意拣了张杌凳,他撩起宽袖坐下,将左手放在脉枕上。
雪后的日光轻薄,透过竹帘洒在他小臂,肌肤白皙如玉,直晃人眼。上头的乌黑经脉,便格外触目惊心,一条条宛如皮下游走的毒蛇,沿手臂一路直奔心脏,马上就要横锁咽喉。
卫旸倒一点也不慌,犹自闭目养神,眉心微蹙,分明还在为俗世烦忧。
云雾敛翻了个白眼,施针的动作也明显带着几分愠气,有几次下手过重,连他自己都心虚。
卫旸却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