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爷压着他们几个非让多买荒地。
他爷说,那叫荒地吗?苦就苦这一二年,买到手就成了一辈子上你名字的肥田了。这叫给后代置办家产。
朱兴德这才明白过来道:“大哥,你埋汰谁呢,我侄子跟我走,咱祖父也随我一起去京城过日子,从旁看着呐,我能让他一个孩子在叔叔家里吃饭掏钱?”再说,大侄子不一定在家里,那平日里都得留在军营。
而朱兴德在说这番话并没有压着声量,汪氏就听见了。
汪氏做了个行礼的动作,将左小稻都吓着了,急忙躲向一边。
“大嫂,你这是干啥。”
汪氏拽住小稻的手,支支吾吾臊着脸道:“我这个礼是弟妹你应得的。别说行礼了,我都应该给自己几个大嘴巴,为以前没有好好对弟妹你啊,我是实在没想到会有今天……就是送行的人这么多,我啪嚓啪嚓甩自己大嘴巴子,不太好看。”
左小稻心想:难为大嫂你突然之间懂事了,谢谢你没有当众激动抽嘴巴。要是真那样做,那哪里是感谢?那是让我们家丢人。大伙会猜这是咋的了。
“大嫂,以前的事就不提了。都是做娘的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敢说会拿侄子当自家的娃那么疼,但是我晓得既然大旺是我男人提出要带走的,爷知道后又是那么的高兴。
那我就会谨记,大旺到了京城只能指望上我和他叔这俩亲人。所以天冷天热的,遇到什么难事了,我不会让孩子没处去说,也不会让他缺什么少什么。”
哇的一声,到底还是丢了一丢丢人,汪氏忽然抱住小稻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
大山脚下,左小麦和罗峻熙正在和动物们告别。
罗峻熙一手抖着血布,一手终于摸向了野猪的头。
与其说,他在和曾经最憎恨的野猪和解,不如说他是在和自己内心的惊惧和解。
而就在这时,野猪享受般的蹭了蹭他的手,还冲罗峻熙露出獠牙一笑。
罗峻熙:“……”
罗峻熙喉咙动了动,眼下口水才慢吞吞嘱咐道:
“我们要离开了,离开后,别进村祸害庄稼,啊?
以前你们要是不进村,不拦我路,你说我能那么杀你们吗?”
小麦也在对动物们说:“要是想我们了,或是没吃的了,你们就远行去京城找我。”
小麦又看眼大山,喃喃着说:“冬眠的熊,孤傲的狼,懒得动的蛇,也不知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要离开了。”
就像白头山上的那些,它们付出最多,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见了,连小花儿都跑了。
没有机会将罗峻熙摆在它们跟前儿,让它们近距离细看看。
小麦忽然意识到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一路走,一路会认识许多人。再和这些认识的人错过,重新去认识陌生人,周而复始。
此时和小麦有同样感慨的,还有左撇子和白玉兰。
他们心中明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舍不得他们离开,甚至人群里备不住有恨他们的呢。
但真到要离开时,他们还是很希望眼前的乡亲们日子能越过越好,想到的也都是好的事情。
有点儿像什么,像往后去了京城再想起家乡的心情。
提起家乡真的就那么好吗?我们明知道它或许很穷,或许还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儿。
可是提起家乡,我们仍然会骄傲地说一句,我的家乡有松花江,那里有茂密的森林和铁矿,还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们那里还要开垦许多荒地,让更多更多的人吃到我家乡的粮。
“走啦。”
“撇子啊,过年能回来就回来吧,我们不怕跪你们,没啥丢人的,就当见到县太爷了呗。”
“玉兰啊,你说我年轻时那嘴把不住门,说那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这话我都憋心里好久了,想和你说出来。”
白玉兰忽然就心胸阔朗了,摆手道:“咱都一把年纪了,咋还突然提那些七年谷八年糠的事儿。我们又不是不再回来,整那外道。再者记着,往后村里谁家后生万一要去京城,就问我大女婿他大哥要地址,跟着酒队走。不敢说什么事情都能帮,但至少让乡亲们进城有个地儿能吃饭。”
一队队车终于渐行渐远了。
左里正僵在人群中。
关于左里正,不知道是为啥,秀花在等着他开口让带走。
可左里正一直到离开,他都没说。
秀花不知道的是,左里正是活活被他的子女念叨的自卑了。
他儿子儿媳妇们私下里说,人左家都那样了,有些事就别上杆子找没脸啦。非得让人拒绝才死心吗?到时候就得成为十里八村最自不量力的大笑话。
毕竟人家是图你岁数大还是图你兜里仨瓜俩枣?总得知道自己有啥能配得上吧。总之,早寻思啥了,怎么就没有生米煮成熟饭。眼下嘛,晚了,一切都晚了。
而就在左里正的肩膀上已经落满雪花,村民们慢慢的已经散了一半时,突然村口传来了车轱辘声。
“春生啊,咱不干里正了,咱进京吃香喝辣去好不好?上车!”秀花掀开车帘招手笑道。
左里正、不,他这时已不再是任何身份,他只是一个名叫春生的男人。
左春生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向重新回来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