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卉回家后大梦了一场,梦里坐着时光机游回母亲的子宫,羊水是一片溺不死的海,她听见自己搁浅后的第一声啼哭,人生前二十年如老式幻灯片般迟钝播放,每一帧都拉得漫长,熟悉或生疏的面孔表情模糊,她在梦里泫然欲泣,如失去心爱之物一般悲伤,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紧咬着舌,松开牙齿,舌尖一圈疼痛晕开。
窗外夜幕沉沉,城市像被包裹进深蓝色的坚冰。
荀卉摸到手机,被屏幕亮度刺痛得眼睛微眯,随便点了份外卖后她继续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视力不太好,天花板在她眼里是黑漆漆的一团,揉着五颜六色的细小颗粒,五彩斑斓的黑,画出来是名家名作或者不及格习作,屋里安静得可以听见电流声和尘埃落地的声音。
荀卉任由黑暗和静谧将自己围堵,在这种时刻里不逃脱才能逃过孤独的狙击。
她把那场漫长的梦归功于中午和梁修齐的碰面,因为梦里他占了很大篇幅。
十八岁的他收到了录取通知,兴奋地告诉她他要去京市,荀卉即便是在梦里也没能问他为什么不留下,只是违心地祝福他,她醒后才发觉无比滑稽,事实是梁修齐去京市根本没有告知过她,梦里的画面仿佛在提醒她她愤愤不平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通知,根本不是。
她扒拉着残留一点温度的米饭,打开软件翻看下周工作计划,感恩节是下周25号,荀卉公司为了感恩节策划已经忙活了小半个月,感恩节后还无缝衔接了更为盛大的圣诞节策划,她在心里大骂铺张浪费过洋节的资本主义。
然而比感恩节更先到来的是荀卉外婆的死讯。
荀卉的工作堆积成山,一上午忙得没有时间看手机,午休时间才点开微信,妈妈的头像被工作群聊压在下面,红色气泡孤零零地显着数字。
妈妈的消息很简短,只说外婆去世了,其他的没提。
荀卉眼泪滴在屏幕上,她慌忙用手去擦,可是眼泪越擦越多,手指滑动了屏幕,切到了其他界面,她急忙按下关机键,屏幕暗下来,她与被困在黑暗里手足无措的另一个自己对视。
她用纸巾胡乱擦了两下脸后去楼下给妈妈打电话,迎面撞上取外卖的祁衍,她把头低了低,避开他的视线。
“外婆昨晚在家摔了一跤,当时就走了,”荀母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哀伤,“医生说她走的不痛苦,你工作忙就不用回来了。”
荀卉回说“知道了”,两端沉默,她等了叁秒按下挂断键。
祁衍回到工位,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荀卉眼角发红,大概是哭过。
他很清楚自己自己身为一个炮友,没有关心她的资格,他更没有自作多情地认为打了两炮以后就能在她的生活里乱转,在荀卉眼里他仍是一个需要她戴上社交面具应对的人。
于是他望着和荀卉的聊天框发呆。
“今晚可以去你家吗?”聊天框里弹来消息,似乎是感应到他热切的注视,抛给他一粒糖。
祁衍立刻回“好”,对面再也没有回复。
荀卉一整天的工作效率奇高,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人的大脑无法执行不想的指令,一旦闲下来她就会想起外婆,被尘封许久的记忆像长了翅膀的钥匙,一扇一扇地敲门,门会开,但不是现在。
连杨晋都看出她情绪低迷,似乎是懒得苛责,板着脸批准她踩点下班,荀卉艰难扯了个笑道谢。
下了负二层到停车场,她抱着包蹲在祁衍的车门边,包扣硌着她的肋骨,她任由那一块钝痛。
荀卉眼神定在灰尘堆积的一个角落胡思乱想,停车场好像冰箱,她好像一盘馊掉的菜,来往的人用钥匙唤醒车辆,没有人要带走她。
“我来晚了,不好意思。”祁衍的影子压在她身上,气息有些急,可能是跑过来的,荀卉忘记有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