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样的滋味中逐渐麻木,无所谓喜悦与否,更不在意多余的情绪。京城分舵在他手中比之前严密了数倍,人人知晓,随便在西京街上喝一口茶,都会被舵主知道。
皇太女一日日孱弱下去,女帝一方面不愿放弃,一方面转而锤炼二女儿。朝中风云变幻,傅蔻的势力不少转投于傅蕊,傅蕊亦开始铺就自己的局。
当年平定战事的武器的图纸下落不明,若谁能得到,必定有再转乾坤之力。而青云会会主已经很久没有现身,江琮猜想,这么多年,会主他自己定也有毒未解。
平和已有七年,暗云涌动,天将雨。
江琮在年底多服了一次药,为了增添真实,成功昏迷了三月之久,把这本就剑拔弩张局势搅得更乱了一些。
女帝那边,怀疑青云会会主已有解药,才敢明目张胆;而青云会会主,自那以后干脆再不召见他,避之而不及。
江琮如一条暗色中的蛇,窥伺观察着,不断寻找契机,等待下一处转折出现。
然后,转折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一开始,他在帐中观察了八日,只当是个平凡的可怜少女,若她想留下,他没什么异议,反正母亲也很欢喜。
杏花簪,不是多要紧的事物,送便送了。一声声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唤了便唤了。
他对这些从未有过奢望,所以无论是谁都可以。
后来,温软和善的面具摘下,他跪在地上,她居高临下地站着,把血涂抹在他眉间。
“你已经算不错,见过我这招的人都死了,你还能跪在这里听我说话。”
“所以,你还算不错。”
轻蔑而自信,同那个瑟缩的女孩判若两人,二者之间的差异,大到他花了整个晚上去回味。
“我们可以简单一点,怀揣着秘密的两个人,当然能好好合作。”
“不想让我太生气的话,就老实一点哦?”
她的刀和眉眼一样好看,江琮经常沉思于她变幻无穷的刀法,便顺其自然地,也会想到她的眉眼。
他的人生除了剑,还未有过什么兴趣,这实在太罕见。
“你会吃那口饼吗?我会。”
“至少曾经痛快过。”
太罕见了,她的境遇并不比他好多少,拥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她本不该那么痛快,但她偏偏能这么痛快。
这就是最让他着迷的一点。
很糟糕,他和他从前唾弃过的那样愚蠢了。
甚至还更愚蠢一点,他的师父还敢走到黄金打造的皇座前,为遥不可及的心上人表露心迹,而他日日和她朝夕相对,越是亲密,便越是胆怯。
他的勇气在她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她是破开乌云缝隙的耀光,而他是云下层层叠叠的暗雪。
光照亮了他一瞬,他怎么会生出可以拥有的错觉。
当你足够热爱一个人,为她的一切而骄傲,那这份爱带给你的,便只有胆怯。
江琮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原来那些话,其实可以说出口。
他轻吻着少女发顶,自毁般袒露了所有。
他已经不畏于用这种方式,讨得一点怜惜。
“所以,你想我如何呢,泠琅,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努力。”
他将她的手放置于自己心口:“但它依然舍不得你。”
“它爱你。”
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替它的主人重复这无望誓言。
“你想要走,你喜欢广阔自由,这些我都知道。”
“我不会想要禁锢你,我只是想说,你其实不必一个人,仅此而已。”
“你不必一个人,你想去哪里,想杀谁,不是只能你一个人承担的事。你总怕牵扯人情,但我心甘情愿为你去,所以不必有任何顾虑。”
“你无需任何顾虑,因为我爱你。”
他的语调低缓到发颤。
泠琅听见自己说:“真的吗?我不必有任何顾虑,就算最后走了也可以?”
她低声说:“如果我走了,你会如何?”
江琮哑声笑了下:“我会一直想你。”
“没有了?”
“我会被毁掉,然后一直想你。”
泠琅慢慢地笑了,她挣脱他的手,抚上他脸际。
她凝视那双桃花般的眼,那里面水汽朦胧,她却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影。
“你觉得我会去哪儿呢?”她轻声道。
“你清楚我是个讲究知恩图报的人,你觉得,听了这些话,我还能毫无顾虑地去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