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成熟的思路在我脑子里一条条的过滤着,然后删除着,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也不能说是因为馥汀兰我才想走,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最近同学们都在谈论将来去哪所大学的事,因为我就快要十八岁了,总不能在家里一辈子靠着她给口饭吃,我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的。”
说起这里,我嘟起嘴,我不懂什么被护着的感觉,只觉得这些年虽乐得清闲,但是总是在看馥汀兰的眼色,她在家里一手遮天,一个威压,从房檐到地缝都要跟着颤上几颤,就连上门的人都几乎没有,这样于是隔绝的日子,我过够了。
陈思源不胜其烦的听我唠叨,他自然清楚我的想法,就如当年的他一样,因为家里的压力,他错过了馥汀兰,而后郁郁寡欢,便干脆执意从军,哪怕战死疆场,也不愿意被困在家中,可是他却做不到在错过的时候真的那般潇洒转身,八荒四海,他不择手段也要再寻得馥汀兰,这就是他。
“有很多人只有擦身的缘分,而有很多人为了能够永恒,付出了自己的全部,能够有血缘的瓜葛,大概付出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勇气和运气吧。”陈思源很羡慕我与馥汀兰永远扯不断的血缘关系,他一字一句的揣摩着,慢慢说出的话,像是在道别般,“奶糖,总有一天,除了你的家人,会有一个人刻进你的骨子里,我希望是自然而然的,而不是刻意的。”陈思源本想还说些什么,却突然打住了,哽回去的话,我自然没心思想,但是我却笑不出来了。
记不清那是几年前的事,我还没来花城,馥汀兰那阵子总是不在家。我与陈思源在院子里玩,想看看墙外面,他便将我扛在肩上,我巴望着墙垣外,那是源源不绝半人高的芦苇荡,后面是连绵不断的荷花塘,荷花倒是处处开遍,可要说多美,我倒也不觉得,还不如我们当院的花团锦簇,再远处,我便也望不见了。
我可怜吧吧的问他,“哥,外面看上去不太可爱,还是院子里好,你们为什么还要出去呢?”
陈思源噗嗤笑出了声,“外面有野兽,我们出去打猎。”他说完猛抬头,大抵这个动作太突然,不慎就差点将我跌了下来,我们的一阵欢声笑语,在院子里游荡,好不惬意。
从起初的好奇心,到后来每天必看看外面的习惯,我也不清楚既然外面那么不可爱,我还是要每天坚持看看,不过三下两下便看清楚的一年四季,却也成了一桩营生。
那时候的日子安安生生的过了十四年,我从不觉得委屈。一旦馥汀兰回来了,我便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站在一边看着,从未觉得那些冷清算什么大事。
然而,这事终于到了花城,我去了外面,去了学校,于是我便不那么快乐了。具体过程我自不太清楚,只知道,我的要求变高了,却始终都未承认。
我急切的想要走出去,换言就是说,我愈发的聪慧了,本是件令人欣慰的事,然而也因此让我发觉了我对馥汀兰全无了解。她每天在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因此我一度很是抑郁,这便是我与馥汀兰的全部症结所在。
“奶糖,在亲人面前,其实你不用证明自己的。”陈思源从不是揶揄我的主儿,他探身来揉我的头发,“很多事啊,若实在想,就去看看,记得回家就行。”
“可是馥汀兰忒小气,她年轻貌美,我们同学他们还羡慕不来呢。”我大大咧咧的回了句。我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虽然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但是也就是因为遭她嫌弃罢了。
我突然发觉沾了芥末的食物很是上瘾,一口复一口,啧啧浸遍了舌后,觉着这料理与刚刚入口时味道略有不同,所谓独门美食,这绝对算一种口味。
那些过去模糊的记忆,很快就随着这味道而去,现如今我的心里早就决定好了,外面是要去的,馥汀兰自然也是要孝顺的,可是至于怎么去,怎么孝顺,我也都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像燃了一把火,远途有一湾硕大的瑶池圣地,让我想要跳过去,实打实那种跳,于是我突然认真的说道,“哥,我想去都城,去最好的大学,学习历史系。”
第八十一章 我毕业了
是夜,待我摸回床榻时,馥汀兰正一个人在前厅饮酒。虽面上看不出什么大动静,以我十分浅薄的经验看待,她许是因我而烦恼,不觉心中有一丝丝安慰,我便隔三差五的就起来瞧上一眼,竟然有些兴致勃勃,毫无睡意。
借酒消愁这句话对馥汀兰来说并不妥帖,任谁也看不出她的情绪,更何况惆怅几许,亦无从知晓她的酒量。她左手提起轻揉着额角,右手里捏着的一支水晶杯,已是倒尽了威士忌瓶子里的最后几滴,执杯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她一口喝干了后,起身时轻轻晃了一晃,看了一眼身侧尽心尽职的陈思源,那正伸出去要搀扶的手,被她生生甩手挡回去,抬眼时对上那沉沉的目光,回以的眼中除了一派深沉,便是更显冷气,哈,无论是醒着还是醉着,她竟都一个样子,淡淡道,“别碰我。”
于是乎,陈思源将目光移向一侧,默了一会儿,就静静的站定那里,将外袍递给馥汀兰后,便一动不再动了。
馥汀兰在前头走得十分稳健,步子不见比平时要慢,醉了也丝毫不动声色,大约是想起了什么,此番她突然停下脚步,微皱着眉头,轻轻偏过头来,道,“酒能见底,心却无底,你究竟想要什么?”
陈思源心底当即一抽,馥汀兰那眼神十分邪性,听得那面不改色的话,陈思源依旧摸不准,而无论这句话是心中已通透了,还是酒后乱语,都显得他甚为悲催,作为沈安之,他虽赶上了馥汀兰的好时光,但却因果错过,作为陈思源的他,不仅捡下我这个便宜妹妹,便只有站在馥汀兰身侧的机会,别无选择,他却也乐颠颠的心满意足。他突然自我解嘲的轻轻噙了笑意,看着那袅娜的背影穿梭与花丛中披星戴月而去,他并不想因此而改变什么,人生索性都是在垂死挣扎,他何故活得清明,更不愿多想这样的试探,二人揣着明白的糊涂,取暖度日,也不错。
陈思源神情变得平淡,缓缓道,“阿兰,我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你罢了。”
我再爬起来看时,前厅已空空如也,月下仅剩一支空空如也的空酒瓶,和一支摆得工工整整的水晶杯,像陈列般极好看的,沉沉月色下,看不出任何醉酒的痕迹,唔,馥汀兰看来还是那副性子,这一幕倒也合衬的很。
人生,头一回令我觉得,一切较不得真,将将有些睡意,却察觉门外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那是馥汀兰,可是她却停在了某处,最终没了动静。
我打了个哈欠,赶紧又向床上挪着,翻了个身。那一夜,半梦半醒间,似有一双冰凉冰凉的眼睛盯着我入睡,但一切都不重要了,人一旦有了目标,便觉前方有着花里胡哨的颜色晃得眼睛眩晕,想必无论是哪里,都要比这里热闹得多,一切都回不去了。
日子过得飞快,摇身一变就到了我的十八岁。
倘若我有发髻,陈思源定会帮我梳理得柔顺而俏丽,参加这个毕业典礼。
陈思源穿着正式,没有带其他人,低调的出现在学校的礼堂内,风华正茂,却也让很多人好不羡慕,而终究馥汀兰是没有来。
我天真无邪地蹭蹭跑向他,陈思源将一小捧花放在了我的手上,眼神中透出老父亲般的欣慰,样子颇让人感动,“今日是我们奶糖真正成人的日子,成绩这么好,恭喜你。”
我甚惆怅,害羞得紧,拣了一个靠走道的边坐,拉他坐下。
在我的家里,没有人给我灌输什么考个好大学,再嫁个好人家,毕竟我是个女儿这样的观念,对于身边的那些个别人母亲说的话,我听得晕晕,突然听见陈思源问我。
“你真的要走那么远吗?你想出去看看,也可以不用每天按部就班呆在那边,你继续呆在馥先生身边吧。”陈思源也不尽然是帮馥汀兰留我,他舍不得。
我明白陈思源什么意思,从小到大他都在身侧调教我的学业,按我的成绩,他完全有办法将我挂在哪所学校里,可是我不要那样,我就是要离开馥汀兰,对于一个毕业典礼都会缺席的母亲,我也愿帮她甩下我这个包袱,惆怅这东西,对我而言,已经早就烟消云散了,我自小就是这样活过来的,早就麻木,如若说此时的感受,便是我也舍不得陈思源。
“哥,你在我走前,再带我游游这四里八荒吧。”我看向他,虽然十分不忍,却也总算将真话抖了出来。当年,尽管我还小,第一次体会到了离别的滋味,且没有机会与白良道别,此次,我与陈思源定是要重重的道别才好。
他也将脸转了过来,想说什么,又将脸转了过去,突然环着我的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会场。
台上的林校长刚刚接过话筒,大声宣布着毕业典礼开始了,当我与陈思源起身的一刻,他用十分不解地表情望向我们,抿着嘴唇顿了顿。若我顽劣得不学无术,林校长便也毫无兴趣关注我,可毕竟我考了个全校第一,本就是要大大的夸赞的,他展开手中捏着的一份录取通知书,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恭喜馥芮白同学,成为我们建校以来第一位考入京海第一大学历史系的同学,是我们学校的荣耀。”
本来眼看就要哭一哭的一张脸立刻精神焕发,掌声雷动到完全听不到声音,我有些紧张地拉拉陈思源的衣袖远离了这般尴尬。
在礼堂的后面隐秘的角落里,馥汀兰戴着面纱,独自端坐,目光厚而不烈,微不可察地流了一行小泪,悠悠然长松了一口气。
我竟长大了,馥汀兰活过了百年岁月,她什么都想过,却从未想过今日这番情境,奈何命运本就无法预测,该来的一样也阻止不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女儿,你这般单纯,以后我若不在了可怎么办,此次出去历练一下也好……”
第八十二章 再活一次,如何?
“暂时停一段时间吧。”陈思源看着实验室里放着的几支瓶子,眼神冰冷得让人心头巨震。
“先生,我能做出一支一模一样的!”丘苍夷脸色灰白,死死的盯着陈思源的眼睛,不安的状态让他嘴角一抽“请相信我!”
半空里响雷轰鸣,乌云盘旋在一宝村层层叠叠的山顶,一道闪电劈下来,一簇冷气随上而下,瀑布般的密雨而下。山外有山,很难得的显映出那些隐藏了千百年的真实形态,余光中映衬出陈思源一双挂满血丝的眼,让旁观的人向后退了两退。
他转脸看向我,安抚道,“奶茶,你去偏屋等我,我要与你丘伯伯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