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天没在乌家留多久。
他走之前, 又看了一眼摆在乌诏房间里的钢琴架, 手指压下去, 钢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清脆悦耳。
池小天告别了张一三兄弟,又回到了大山。
陈叔有问过池小天乌诏去哪了, 池小天说乌诏是回大城市了,山里太小,容不下他。乌诏走的半年他的状态不太好, 后半年他看上去好了起来。
大白二白习惯了被刷毛的感觉,乌诏不在了,池小天就替它们刷毛,他照顾着家里, 种着菜地,偶尔赶集会买一些小零食吃。
他有时会想去乌诏,但大部分时间什么都没想。
乌诏走的第一年, 池小天家里还都是他留下来的痕迹,门上贴的对联,他给池小天补的保暖衣,村里还有小孩会念叨乌诏哥哥。
又是一年年关, 池小天守着灶火, 自己煮自己的饭, 他厨艺还是很差, 但好不好吃都能填饱肚子。
池小天没有去看过乌诏的墓地,即使他们说乌诏已经死了,乌诏也再没回来找过他,但可能是执念,也可能是幻觉,他总觉得乌诏还活着。
他就这里等乌诏,总有一天能等到乌诏回来的。
乌诏要是活着,不会不来找他的。乌诏的情况很不好。
他伤口恶化了几次,每次都很可能挺不过去,最严重的一次,他坚持回了家。
不能死在医院,死也要死在家里。
钢琴架被人动过,乌诏心很细,他叫张一推他过去,琴架上夹着一张便签纸,是池小天的字迹:我等你来找我。
从这一刻,这一瞬间,乌诏很想活下来。
他的池叔在思念他,他的池叔在等他回家。
乌诏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努力吃药,他挺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恢复到能下地行走。他想去找他的池叔,这一年,他十九岁。
镜子里的人面如修罗,被烤焦扭曲在一起的肌肤崎岖到恶心,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好丑啊。”会吓到他的吧。
张一习惯了乌诏这张脸:“不会。”
乌诏不想考验人性:“我顶着这张脸去找池叔,他是会爱我,还是觉得我恶心。”
张一沉默了下,池小天兴许会心疼乌诏,但时间久了呢,一直面对这么畸形的人吗?爱是会被消磨的,乌诏这张脸他看久了都会做噩梦。
乌诏没有逼张一回答。
他经过了太多苦难,看过了太多东西,他甚至还能笑出来:“替我安排换肤手术吧。”即便回不到之前的状态,至少也得看起来像个人。
我想尽量好看一点,回去见我爱的人。第二年,池小天还在等乌诏。
他守在山里,有时候会眺望山外,一站站一天。
乌诏在进行换肤手术,他希望自己像个人。
他一直没出医院,大大小小的手术排满了他的日程,实在熬不下去,他就会看看镜子里逐渐变好看的自己。
他期待和池小天重逢的那一天。
第三个年末,第四个年初。
乌诏终于可以出院了,他对权利不是很感兴趣,在去找池小天之前,把家产都散了出去。他的那些亲戚其实不用费尽心思夺家产,只要肯对乌诏好,乌诏就不会亏待他们的,可惜他们太贪了。
他跟张一告别:“我去找他了。”
张一轻声道:“恭喜。”
他知道乌诏的不喜欢这里,但还是问了一句,“还回来吗?”
乌诏笑了下,他没之前那么好看了,但也不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不回来了。”他要和他的池叔白头偕老,永永远远在一起。
开车进山,窗外飘起了雪。
乌诏伸手接住了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掌心融化,让这一丝冰凉缓解他内心的焦急。
要见面了呢,池叔。
你有想小昭吗?
乌诏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街道上没人,只有不甚清晰的路灯还在亮着,穿过歪歪扭扭的小路,他看到了他的池叔。池小天还是很英俊,他站在梯子上撕去了旧春联,旧春联的红已经不再鲜艳,风吹雨打,上面满是岁月的痕迹。
那是乌诏曾经亲手贴上去的春联。
扶着梯子是个温婉的女人。
她正温柔的跟池小天说话,要他小心,两个小孩也跑了出来,围着梯子很兴奋的跑跳着,闹着也要贴春联,池小天下来把小男孩扛在肩上,女人说要小孩不要闹,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下去过。
池小天说没事。
乌诏贴的福也被撕掉了,新的福贴了上去。
乌诏没有再上前,他看着那齐乐融融的一家人,把冰凉的双手插进了兜里。这才是他池叔一直想要的家庭,他池叔看起来好幸福。
他远远的望着他们,没有再前进,而是选择了后退。
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