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若知道的也不会隐瞒,一一说给她听,说着话儿便到了。
皎娘跟着叶氏下了车,抬眼便是气派的朱漆大门,高挑的门楼子上两只羊皮大红灯笼,映着日头光闪闪,上面似是有字,却未等皎娘看清,便被叶氏携着手领了进去。
过了福寿三多的影壁,沿着一侧抄手游廊,行过垂花门便是内宅,一路行来,皎娘心中暗惊,虽说自己并未见识过几个园子,到底去过潘府,潘府好歹也是百年望族,府邸亦是祖宅历经数代扩建修整,在燕州城已是名声在外,不说潘府便是隔壁叶府的园子也是颇讲究了,而今日进了这别院之后,皎娘方知那潘府跟叶家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别院初初进来,也不知有多大,这一路行来穿廊过庑,一进一进竟数不清过了多少层院子,只记得那廊间花窗之中望过去,皆是移步异景,并无一个重叠往复的,沿路所见花木许多皎娘不曾见过,想来是什么珍惜名品也未可知。
进了内院更为考究,一草一木摆设桌椅用具,无一凡品。
叶氏拉她坐在屏榻上,见她有些不安遂笑道:“妹妹不必拘谨,只当是自己家里一般便是。”
皎娘扫过屏榻上嵌的螺钿祥云花鸟,上面那只翠鸟的尾羽翠生生翘起,几可乱真,莫说这满屋的摆设,便是自己坐下的这个屏榻也可价值千金吧,如此贵气奢华,怎可能当自己家一样。
第23章 昭昭瑶池仙境
叶氏笑问:“妹妹瞧这屋可还过去眼吗?”
皎娘忙道:“不怕叶姐姐笑话,皎娘还是头一次进这样好的屋子呢。”
叶氏:“妹妹喜欢我就放心了,先头还想若妹妹不喜欢这间,便得再挑一处,倒需费些周折。”
皎娘一惊:“叶姐姐是说我在此处安置,这如何使得?”
叶氏笑道:“我跟妹妹投缘,恨不能天天在一处里说话儿,先头在家时虽说是隔邻住着,到底是两家,中间隔着一堵花墙呢,若想跟妹妹说话儿,还得绕个大圈子从门过去才行,着实有些不便,想着若能跟妹妹住在一处方得个自在,这不心里想着就来了别院,如今这里也没旁人,就咱们姐俩儿,正好清清静静的说话儿,索性都在这边住下,也好生亲近亲近,这本是我的私心,若妹妹怕扰,我另寻一处安置也无妨。”
皎娘本是陪客,哪能本末倒置,喧宾夺主忙道:“我这身子姐姐也知道,夜里常睡的不好,旁的倒无妨,就怕夜里扰了姐姐的好眠。”
叶氏拉了她的手:“这个你可白担心了,我睡觉最死,便是打雷都吵不醒的,更何况这院子大着呢,也不止这一间,这屋给妹妹住,我住旁边的跨院,若想跟妹妹说话儿,只从廊间的腰子门过来寻你,既便利又不会总扰了你,岂不好。”
皎娘又扫了这屋子一遭心觉不妥,这屋子收拾的如此用心,纵不是主人住的也该是接待要紧的贵客,自己不过是陪着叶氏来闲住几日,如何能在这里安置,更何况,也没道理叶氏夫人这个主客住在旁侧跨院,自己这个陪客反而住在正院正房的。
想到此忙推辞:“这万万使不得,此处是正院,我一个外人若住进来,岂非鸠占鹊巢,实不妥当。”
叶氏夫人却道:“想这个可是多虑了,哪来的什么鸠占鹊巢,我这表弟皎娘不知 ,是个最乐意交朋好友的,平日里诗会宴席没个消停的时候,这园子想来是在席上吃多了酒,又逢着朋友撺掇几句,一时兴起买了下来,过后酒一醒又嫌麻烦,便求我来给他看着房子,顺便帮他调理调理杂事,等调理顺了,他再邀朋友过来摆宴游园赏景的,岂不省事,你说他这个主人都没来住了,哪来的什么鸠占鹊巢,况,虽你我并不沾亲,我却当你亲妹子一般看待,怎是外人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些还有个缘由,妹妹可还记得我说过,表弟当初买下这个园子是因此处有一脉热泉上,虽说外面也有沐浴的汤池,却在外面花园那边儿,若从内院走,需得从廊子过去,总要费些时候,旁人也还罢了,可妹妹身子弱,若在那汤池中泡的热烘烘的,回来道上让冷风一拍,岂不雪上加霜,而独这院里引地泉修了可供沐浴的私汤,妹妹住在这边,泡起来也方便些,妹妹且别忙着推辞,不瞒妹妹,我家祖上也是行医的出身,曾颇有些名声,家中兄弟都是精通岐黄的,只我不争气,混吃过日子,倒没什么本事,虽不精却也略知些皮毛,至少知道这热泉能扶正祛邪,妹妹若能常泡泡,对身子大有益处,这也是姐姐的一番心意,若妹妹执意推辞,岂非辜负了我对妹妹的心。”
叶氏把话说到这份上,皎娘哪里还能推辞,虽觉不妥,却也只能应了下来。
叶氏见她不再推辞,方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丫头别瞧着温温柔柔的样儿,内里却不然,是个有主意的,礼法规矩,是非黑白,心里自有把尺,更难得不贪富贵不羡荣华,进退有度,是个最本份的良家好女子,偏偏这样本份的女子却让梁惊鸿那魔星瞧进眼,上了心,不弄到手誓不罢休,便这丫头再本份,也架不住那有心的算计不是,这一步步的,终是走到了这儿,如今两人还能好好的说话儿,今日过后,便不知这丫头该如何恨自己了。
用过晌午饭,叶氏唤了婆子引路,两人粗略逛了逛,便是走马看花,一圈逛过来也是下半晌了,叶氏便说正好趁着疲乏去泡热汤,泡透了方解乏。
催着皎娘去换了寝衣,携着手往汤池去了。
正如叶氏所言,汤池就在院子一侧,正院跟跨院中间儿,连着皎娘所住的正院东侧稍间,皎娘正好在稍间里换了寝衣出去便是汤池,虽是家用私池却也修的格外用心,用了湖石花木设景围住汤池,泉水从湖石间汩汩而出,落在汤池内腾起雾气,昭昭如瑶池仙境。
第24章 愈发困倦
地热引泉,水汽蒸腾,即便室外也是温暖如春,皎娘进来的时候,叶氏早已到了,却并未下汤而是罩着一件银灰色织锦斗篷在池边小亭内吃茶,候着皎娘。
见皎娘进来,叶氏微怔了一下,继而放下茶盏,迎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遭赞道:“都说衣裳衬人,我看妹妹倒是人衬了衣裳,这件氅衣若穿在旁人身上不过寻常,可在妹妹身上却愈发的惹人怜爱了。”
皎娘给她夸得俏脸一红:“叶姐姐打趣皎娘呢,因怕外头冷,才套了这件氅衣出来。”
叶氏道:“这可不是打趣,是我的真心话。”叶氏还真不是客气,刚见皎娘出来着实被惊艳了一下,跟皎娘走动了这些日子,自然清楚皎娘穿戴寻常,说寻常都是客气,在叶氏看来,皎娘的穿戴颇有些寒酸。
衣裳大都是半旧的,也就有那么一两身新的勉强能看过去,还得是出门亦或有什么要紧的应酬才上身,首饰也没几样能拿得出手,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支金银簪子轮换着戴罢了。
要说起来也合情理,想潘复不过是个衙门里的文书小吏,那点儿年俸月银的归总在一处也没多少,他自己要在外应酬吃酒,还一心想谋个好前程,时不常便要去潘府走动,这一走动自然不能白着两只手去,多少需置办些伴手礼,外头应酬还要养家活口,哪一样少的了银子,能撑着过下去已是不错了,哪还有闲银子给妻子置办衣裳首饰。
不过,即便如此寒酸的穿戴,搁在皎娘身上却别有一番韵致,而今儿这件氅衣更为惊艳,要说料子不过是铺子里常见的青绸,颜色不鲜亮,式样更简单,对襟大袖,连个绣花都没有,这样的氅衣男人们穿都嫌素净了些,偏偏穿在她身上,却衬的纤腰一束,肤色胜雪,缓步行来,身姿袅娜,翩然若仙。
叶氏忽有些明白惊鸿为何非得把人弄到手不可,如此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着实不多见,便自己同为女子都被惊艳了,更何况惊鸿一个大男人。
皎娘见叶氏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害羞,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氅衣道:“叶姐姐做什么这般瞧我?”
叶氏方笑道:“我呀是瞧妹妹生的好看,一时有些看傻了。”
皎娘 :“叶姐姐又笑话我呢。”一张俏脸却更红了。
叶氏怕自己再说下去,皎娘羞臊的转身跑了,可就砸锅了,便道:“我们下去吧,水里暖和,也不用再穿这些劳什子。”说着把斗篷解了,只穿寝衣看着皎娘。
皎娘本是害羞,可见叶氏落落大方,自己若再遮掩反倒小家子气,况来都来了,难道还能回去不成,便一咬牙脱了外面的氅衣,跟叶氏步下汤池,褪了氅衣,里面那羊脂玉一般的细肉皮儿,叶氏一个妇人都有些挪不开眼,心里暗赞,身子虽弱,却着实是个尤物。
在池边待了这一会儿,被热气熏蒸的身子都热了,下了水不一会儿便适应了,虽是家里的私汤,却颇有意境,沿着池壁蜿蜒而行,用修竹兰草花木湖石隔开,即便两人同时泡也可各不相扰。
叶氏大约怕她尴尬,只是一开始打趣了几句,下了汤池后,便自去寻了一处湖石边儿上泡去了,皎娘喜欢这边的一丛兰草,不知是什么名贵品种,条叶间抽出一支支嫩黄的花,叶姿优美,花香清远,氤氲在这雾气间,沁人心脾。
皎娘便在这株兰草边上坐了,旁侧隔着一丛修竹便是叶氏,刚叶氏说她们得泡一会儿子呢,围着一大堆婆子丫头做什么,便都遣了出去。
皎娘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过不会儿便自在了,跟叶氏一边泡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儿。
这边儿正说着,忽见婆子进来蹲下身子在叶氏耳边回了什么。
叶氏颇有些不满:“什么客这么不长眼,早不来晚不来,非这时候跑来,你出去跟他说,表少爷现今不在别院,若是有事儿,去燕州城他府里找去。”
那婆子一脸为难:“老奴知道夫人不想被打扰,刚也是这般说的,寻思着把人支出去便了,可那人却非说寻表少爷有要紧事,一刻也耽搁不得,府里已然去过了,正是因为不在,才寻到这边来,瞧他那神情,不像作假,说不准真有事。”
叶氏哼了一声:“当日真不该应下他,也没如今这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