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没听见后面那句,应了一声,便向外走。
飞羽坐起身,看见她脸色微微好了些,想着自己自伤才获得这个及时沟通的机会,并不愿横生枝节引发麻烦,也就没有说下去。
反正他也没骗她。
铁慈走了几步,在洞口回身道:“还不起来?”
“我不,我是伤员,今天我就在这洞里睡了。”
“出来。”铁慈道,“和容监院计较什么?小家子气。”
飞羽从这话里听出了里外区分,顿时满意了,伸手老佛爷一般递给她,道:“小叶子,来扶着哀家。”
铁慈最见不得这太后做派,转身就走。
飞羽伸出的手毫不尴尬地收回,一边跟着向外走,一边咕哝道:“怎么忽然又生气了?哎,还是当初书院的小叶十八最好,温柔乖巧,尊重师长,孝顺贤惠……”
他怀念着孝顺贤惠的叶十八走出洞外,一眼看见那群蠢货把兔肉烤得黑漆漆的,赶紧把衣服一扎,又孝顺又贤惠地去给他家叶十八重新烤肉了。
他在那里烤肉,众人就在聊天,谈起这次任务,又谈起裘无咎等人,戚元思便道:“裘无咎原先不过是辽东大相,就能私下积攒这许多势力,到西戎搅风搅雨。”
杨一休道:“辽东多矿藏,炼得一手好铁器,也有肥沃的黑土地,将士们长年和毛厄等国作战,十分彪悍。这其间财政军需诸般事务都从裘无咎手里过,实权大相,藏点体己不难。”
田武便好奇地道:“辽东不过是大乾藩属,居然有大相这样的职位,这不合礼制的吧。”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
眼角都瞄向铁慈。
杨一休捣了田武一把,对他抹脖子挤眼睛的用眼神骂了一顿。
辽东隐然自立,虽然人人都知,但这是不能捅破的窗户纸,不然朝廷的脸面哪里搁。
更不要说皇太女就在这儿呢。
铁慈当然感觉得出大家情绪,倒不以为杵,笑道:“辽东不合礼制的地方多呢,朝廷一时无可奈何罢了。朝中那批大佬奉行绥靖政策,总以为捧着惯着,辽东就会乖乖一直称臣了,大抵字典里并没有学过养虎为患这个词儿。”
杨一休唏嘘一声,道:“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戚元思道:“不是你有,大家都有。”
杨一休道:“不是,我的预感可能比大家的还不好些,我觉得辽东可能不仅仅满足于自立,甚至可能……”
又是一阵沉默。
辽东现在已经等于自立了,若再有野心,那就是掠夺大乾。
铁慈轻松地抛了树枝往火堆添火,道:“何须为难。兵来将挡而已。我辈就读跃鲤书院,上马可杀强敌,下马能作檄文,诸般实务、军需、粮草、辎重、经济……无所不晓,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国家有难,匹夫亦可当关。真要有那一日,捋起袖子干就是了。”
她轻描淡写,越发显得底气强大,众人精神振奋,纷纷道:“对,顾虑什么,当防时防,当打时打!”
“敢心怀不轨,我等书生,亦可披甲上阵!”
“若是朝中哪日硬气起来,说一声辽东藩属逾矩越规,有不臣之心,着令削藩。咱们现在就可以从军痛击之。”
“对,明明是我大乾国土,何以朝廷两分!”
大家越说越激动,大有现在就提枪上马,驰到汝州,把定安王从王宫里揪出来之势,届时定然要问一声不过区区藩王,受先太祖之恩,何以如今就敢僭越自立。
群情沸腾,都在痛责辽东,憧憬着日后收回辽东燕南,大乾真正大一统。
没人注意到角落阴影里,本来想过来说点什么的飞羽抱臂而立,似笑非笑。
他的眼眸里落一半阴影,越发显得眸子深不见底,眼角微微扬起,笑着也像带点讥诮。
一直没说话的容溥眼眸转动,看见了他,道:“好了,别说了,容兄是辽东人,家中还在辽东任职呢。”
说完对飞羽笑了一笑。
飞羽对他勾勾嘴角。
众人一时都不接话,杨一休道:“辽东任职又怎么地?容先生,你是辽东人,也是大乾人,作为书院任职的老师,诸般立场见识应该和我们一致才是。要我说,早些弃暗投明,以你才能,大乾朝廷定然欢迎得很,你若有意,可以请戚兄向他父亲推荐你啊。”
飞羽笑了笑,道:“多谢多谢。”
他没继续说下去,众人觉得别扭,也转了话题。
飞羽过来在铁慈身边坐下,铁慈忽然想起他先前没说完的话,问他:“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飞羽将烤好的肉递过来,道:“没什么。”
还能说么?
辽东在大乾这批精英眼里是巨寇逆臣,迟早要兵戎相见的对家。
这些迂腐书生,向来把国土一统家国大业看得比什么都重,动不动拿气节风骨说事,性命都可放在家国之后,更不要说区区情爱。
她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想?
毫不介怀,还是想到日后的对立而就此割席?
她虽是女子,可胸怀丘壑,心忧天下,气度见识从不下于男子。
不是那些情爱上脑万事不理的闺阁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