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大夫笑:“此人近十年在南水县颇有声望,也算得上稳婆中的一把手。”
史家原是神京人氏,家中也是几代行医,芹娘的祖母娘家也是大夫,她祖母还是家中最有天份的女儿,所以长大后也成了一位精通妇人病的女医。
有年郡王妃难产,满城的大夫都说救不活郡王妃,只能保住小孩儿,但史母看了人只说了四个字——剖腹可活!
郡王妃相信史母,于是躺在床上被打开了肚子,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大出血死了。史家从此就被流放到琼州。史母也是个奇女子,在琼州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开始为贫民产妇接生,在民间很有些声望,死前还留下了《女病论》,还通过救治的病人献给了先皇后。
先皇后正筹建妇舍,此书也算及时雨,虽然没有起到决定性作用,但也是世间少有记载女病的医书,所以赦免了史家。
芹娘就是在回程的路上跟着改嫁的母亲来了南水县,到芹娘这代,史家儿女也只是跟着爹娘勉强识字,学医,早没这个条件了,所以孙子辈都有些仇视史母。
当今登基后,皇后接过妇舍看到这桩事,这时老郡王也去世了,便想着再赏一次史家,后来打听到芹娘在江南小县,从小跟在祖母身边也懂接生,便让她在妇舍领个闲职,芹娘入妇舍后也学习刻苦,就是为人冷傲不容易接近,以前赛神仙在时也只有芹娘敢跟她们叫板。
张知鱼惋惜道:“只要医药条件达到,这件事完全可以成真。”她相信史母是看到了剖腹产的可能性,只是史母没有消炎药,也不能生血再造,甚至是第一次手术,病人怎么想都是没办法活下来的。
但是现在如果让她来做剖腹产,张知鱼握紧了药箱,其实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秦婆子听芹娘来头这样大,心神也定了下,跑到在前头专心路。
如今狄二老爷和狄夫人已经不在成家,而在狄二老爷自己租的一座宅子里,离着成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狄夫人娘家在江陵,也算耕读之家,家中不算富裕,租的地方也不如成家的大院子,只是一进的小院,但只住他们主仆几人却绰绰有余。
张知鱼还在车上就看到狄家大门紧闭,但门口依然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讨论声远远地便传了过来。
有人咂舌:“这下怕是得一尸两命了,都一日夜了还没生出来,孩子便是能生也得闷傻了。”
“要我说先前就该照稳婆说的办,大人已经救不了了,实在不行只能保住孩子。”
张知鱼听得皱起眉头,和闵大夫一起跳下马车往里走。
秦婆子挤开人群,忙跑过去敲门,几人一进去就见小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婆子,和几位背着药箱的大夫,成大郎夫妻跪在廊下。
成老爷正跟个三十多岁的蓄了短须的男人说话,结果被一脚踹开。
男子走到两位娘子跟前问:“芹医娘,我家夫人究竟如何了?”
大嗓门的娘子正蹙眉跟和肃着脸的娘子说:“不成,这样太伤身了,还没到用猛药的时候,这时候给她喝还生不出来,不是叫两母子都一起死吗?得先想办法把胎位正过来。”
那娘子身材高挑,颧骨高高的,正是芹娘。
芹娘看一眼狄二老爷,道:“如今一碰她,她就喊疼得受不住,孩子又伸了一只脚出来,这般样子不太好正位,若吃药强生一生,孩子或可还可活命。”
狄二老爷是个聪明人,立刻就问:“那我娘子呢?”
芹娘叹口气说:“就得看淑娘自己能不能撑下来了。”
大夫说话从来留三分,狄二老爷不是不知道,这话跟给芹娘下死刑也没什么两样,狄二老爷的脸顿时惨白一片,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办法救淑娘。”
眼角扫到祸端,狄二老爷心头更恨,抬脚又把成大郎踢到地上,脸上肿得老高,又问丫鬟:“大夫和稳婆还没请来?”
秦婆子忙将闵大夫和鱼姐儿领到狄二老爷跟前,狄二老爷见着才到自己腰的鱼姐儿还当是秦大夫的孩子,知道也是大夫后吓了一跳,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便挥手让他们进去。
丹娘看着鱼姐儿眼睛一亮,说:“我师父如今就在城里,我现在就差人去叫她,她手小如女童,四十多了还又柔又嫩,她来准能给孩子正了位!”
张知鱼回头对她一笑,说,“都不用去找,估计不要一刻钟外婆就到了!”
说完眼睛四处一转,就在人来人往的产房门口见着了想见的人,成昭和狄夫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里头捧出来的血水整个人都怔怔的。
张知鱼想起第一回 见成昭的时候,他是何等威风,心头一酸,忙挤开人群跑过去。
成昭和狄夫人都瘦了一大圈,张知鱼伸手去摸他们的脉,见都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弱,想是不曾吃大苦头。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成昭看着鱼姐儿,瞬间大眼睛就充满了泪,又觉得有些丢人,便拉住她强忍住泪意道:“小鱼,你要救救我舅母。”
张知鱼撩开他的胳膊,见光滑白嫩,一点外伤也没有才说:“我外婆也要来,我是大夫,我外婆是出名的稳婆,我们一定会努力救你舅母的。”
里头的稳婆见又来了大夫,忙取了被子遮住淑娘,好让闵大夫来把脉。
淑娘满脸的汗水,眼睛紧闭,连句□□也没有,张知鱼和闵大夫赶紧去探她的脉,闵大夫往她嘴里换了片药参,让鱼姐儿掏出针扎醒她。
淑娘迷迷糊糊地醒来,见着面前是个不曾见过的女娘,轻轻地道:“你是不是托生到我肚子里的孩儿,知道娘要死了,所以才从肚子里跳出来看我。”
闵大夫摸完她的脉便转了身子出去,跟外头急得满头大汗的狄二老爷说话。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成昭的朋友,是专门来救你的大夫。”张知鱼摸着她的手说:“你失力太多,我给你先扎点针补气,有了力气就好生孩子了。”
“原来是这样。”淑娘露出一个笑容,说:“那就麻烦你了。”说完,她的肚子渐渐又疼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落。
沈老娘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外孙女在给淑娘扎针,两步走到产妇跟前,伸手摸摸她的肚皮,问了淑娘几句话,便将孩子往她肚子里塞,想轻轻地转过来。
沈老娘是净了手的,她虽然许久没做稳婆,但手艺半点没生疏,边跟淑娘说话,边等着时机,等淑娘高兴了,便快速地将孩子的脚放进去。
淑娘痛得脸雪白,但沈老娘用的巧劲,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沈老娘见状就用手去转她的肚子,刚摸上去淑娘就发出几声惨叫。
沈老娘立马停了手,回身才对鱼姐儿和丹娘道:“不成,她先头疼得太过,这会儿轻轻碰她她都受不住了,转孩子是转不成了。”
芹娘点头赞同,看了沈老娘一眼,又将目光久久地悬注在张知鱼身上,道:“若这会儿喝下催产药,孩子好歹能活在来,羊水流尽,便是能活也要憋死了。”
成老爷在外头听得这话也劝狄二老爷:“芹娘的嘴在稳婆里也算开过光的,她说不成……”想着那一记窝心脚,成老爷终究没把话说绝,只是满脸遗憾的说:“怎么也得留下一个。”
院中的大夫和稳婆心下都有些赞同芹娘的话,许多难产的妇人,都是在芹娘手中活下来的,她救不了的产妇南水县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来救。
狄二老爷看着成老爷就犯堵,此时却顾不上他,他跟淑娘自小结识,一直感情好似一人,余生一人度过还有个什么意思,悲痛欲绝道:“我只要淑娘!”至于孩子,有了淑娘他们还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就算生不了也可以过继大哥的,想到这,狄二老爷冷了脸看着田氏,一字一字地慢慢说:“我的孩子一定会跟她娘一样坚强。”
田氏吓得泪流了一脸,不住地看丈夫,成大郎素来便怕这个秀才舅舅,如今知道他已经做了主簿,更不好伸头了,只缩写脑袋低着头不吭声。
狄二老爷看着药房已经端过来的催产药,心头渐渐地升起一股无法挽回的预感,他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造里只有那碗离淑娘越来越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