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谢澹成了这方小院的一家之主。他料理完叶夫人的后事,抱起叶初,关上门继续过日子。从此他背负的不止国恨家仇,还有一个比他更弱小的她需要他。
他在这世间,终于有了牵绊。
从此他不再是孑然一身,迫使他不得不心性坚韧,不能颓废不能因仇恨迷失心性,不敢再轻言生死。支撑着他一路强大起来。
说要送叶初去绥州,可是当时西北边关战事频发,很不太平,绥州路途遥远先不说,叶初年幼体弱,一路坐船来到江南已经是不易了,去绥州的路要艰难许多。谢澹绝不敢轻易送她出行。他想,等几年吧,等她大一点。
这一等又是三年,叶初虚岁六岁,十六岁的谢澹也开始准备去承担自己背负的使命,不管怎样,不管命运如何,他总得给父母报仇。
最初跟着他一起逃出来的人,是他自小的一个贴身太监和两名侍卫,实则是父皇放在他身边的暗卫,他之前悄悄派了其中一个潜回京中,作为联络和打探消息。
剩下那个暗卫徐七便自告奋勇说,把姑娘交给他吧,他但凡还有这条命在,就一定要把姑娘平安去到绥州。
可这样的世道,他们这样的身份,一条人命算什么?
谢澹看着怀中的小妹妹,不满六岁大的叶初有些瘦弱,小脸有些过分的皙白,一双眼睛便显得特别大,此刻正委屈地望着他,睫毛一眨,便扑簌簌往下掉眼泪珠子。
“哥哥,我不要走,不要跟你分开。”
“乖,你就先去一下,等哥哥办完了事情,立刻就去接你回来。”
谢澹也不舍得,可是不得不送走她,接下来他要走的路可能刀山火海,根本没法再带着她。小人儿哭得让人心碎,谢澹更是不能放心让别人送她,便决定亲自护送她去绥州。
他那时想,叶夫人把她托付给他的,他总得送到绥州,亲手把她交托给她的姨母。他们扮成要去西北投亲的普通百姓,先从吴中乘船。
结果刚出发,他们就在码头上听到人说,定北侯府正在寻找当年失散的夫人和女儿,派出寻人的人不光贴出告示,描述了定北侯夫人和女儿的年龄样貌,还随身带了叶夫人的小像。
谢澹转身就把叶初打扮成一个男孩儿,带着她动身北上。
定北侯府找人的动静闹得很大。叶夫人当年走得决绝,走得突然,定北侯郭遇一别四年后从边关回到京城,面对的就是妻女凭空消失的结局,生死不知,音讯全无。据说定北侯难以置信,生生急得呕了血。
侯府派出的人找了一两年了,也只查到叶夫人当年从濲州码头登船南下,别的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情急之下,定北侯悬了重赏,派出人手沿途打听妻女的线索。恰恰是这份重赏,还有侯府的荣华富贵,让奶娘起了别样的心思。
第33章 添堵(二更)
奶娘撺掇了年纪小些的丫鬟。跋山涉水去西北, 一路上太辛苦了,姑娘千里迢迢去投奔姨母,哪比得上回定北侯府, 去做侯府千金?她们是叶初从小的奶娘和丫鬟,若是再加上送回叶初的功劳, 何愁在侯府没有好日子过。
在江州,她们瞅着谢澹外出的机会,支开留守的小厮, 偷偷带走了叶初,盘算着带她去北方边关的梁州去找定北侯。
两个女人没有独自出过门, 人生地不熟, 加上谢澹四处寻找她们, 谢澹也想到了这一层,派徐七去定北侯寻人留下的联络地点守着,奶娘她们找不到机会,只好先躲起来。
直到她们拿了叶初随身的小金锁去当铺变卖, 才被谢澹一路寻到。等谢澹找到叶初时, 小小的孩子被关了十几日,越发羸弱, 已经被吓坏了。
可他们也因此泄露了行踪, 引来了追杀者。
落雪的除夕夜,盆中御炉所用的银骨炭散发出温暖的香气。两人就挨坐在火盆边上,这些往事, 前因后果,谢澹能说的便都跟她娓娓说起。
当然, 他隐去了自己的身份没说, 也没提定北侯府相关之事。忠王府的事情还有些疑窦, 并且谢澹压根就没打算让她跟忠王府再有关联。
叶夫人和郭遇当年因何夫妻离心反目,谢澹那时也不过才十岁大的孩子,这种内宅之事也到不了他的耳中,并不是太清楚。只知道郭遇必定有负于叶夫人,叶夫人当年宁肯千里迢迢送女儿去绥州,都不打算把女儿交给郭遇抚养,谢澹自然也不打算再让她多个爹。
他一手养大的妹妹,他的心头肉,谁也不能跟他争!他郭遇算个什么?
他不提,叶初也不会问。毕竟叶初潜意识中她爹早就死了。叶初倒是从他的话中关注到另一个信息。
“我在绥州还有个姨母?亲的吗?”
谢澹答道:“亲的,是你娘亲的胞妹。”
叶初点点头,又问:“那她现在还在绥州吗?”
“安安想见她吗?”谢澹顿了顿,说道,“当年我们终究也没到绥州,绥州又远在西北边关,从没见过,哥哥对她也不甚了解。你若是想找她,等我想想法子。”
“我也不是想找她,就是知道了娘亲在世间还有一个血亲。从来也没见过,她都不一定知道我。”
“有缘会见到的。”谢澹道,拿了个黄铜火钳,掀开熏笼给火盆里添了几块炭,再把熏笼重新罩上。
叶初总是嫌京城冬日干燥,这屋子里又烧了地龙、生了火盆,丫鬟们便弄了个巴掌大的红泥小炉来增添湿润,炉上紫砂小壶里烧一壶水,冒出丝丝水气。谢澹掀开小壶看看,便又添了些水,回到她身边坐下。
“别想这些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他问,“困不困?”
“不困,要守岁的。”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晚膳和年夜饭几乎就没吃,叶初情绪平复下来,这会儿竟觉得有些饿了,叫当值的丫鬟去厨房给她找吃的。
宅子里的下人们大都聚在一起守岁,侍卫们还得如常值守,横竖除夕都是个不眠夜,厨房为此特意做了一大锅热乎御寒的萝卜羊汤,带骨羊肉大锅炖出来,放炉子上随时备着。厨子已经在准备天亮的早膳了,揉面,剁馅,年初一,照例是饺子。
听到姑娘要宵夜,厨娘便快手快脚包了些珍珠小饺子,羊汤里一煮,撒上一撮切碎的葱丝和青蒜苗,放在食盒里赶紧送了来。琢磨着不能光是姑娘吃吧,便一起送来两碗。
比鸽子蛋似乎还小的珍珠饺,叶初无聊地数着吃,用小勺吃,连汤带水一勺子一个。宫里年节的饺子用什么馅儿都有讲究,这个双冬三鲜饺子用的是冬菇、冬笋、新鲜虾肉,加上木耳和葱丝之类的配菜,打上高汤,馅料汤汁丰富,柔软入味,再配上大骨羊汤,吃起来十分鲜美。
“这个吃法倒是新鲜,就像煮馄饨的法子。”叶初夸了一句。
难得她这会儿有了胃口,谢澹便决定,回头给下人的新年打赏再多一些。
他其实还没饿,就陪她吃着玩。一碗里十来个珍珠小饺子,几片羊肉、两块萝卜,弄得十分精致。叶初把饺子和萝卜吃了,羊肉和汤却没怎么吃,谢澹一边嫌她挑食,一边拿勺子把自己碗里的小饺子和萝卜盛给她。
结果小姑娘吃饱了便开始哈欠连连,没多会儿就摇头晃脑打盹了,谢澹托了她一把,她便顺势歪在他肩膀上继续睡,谢澹便把她抱去卧房,叫值夜的丫鬟进来伺候,丫鬟们给她脱掉外衣和鞋袜,伺候她睡了。
***
已经寅时中了,谢澹也没再回自己房里,就坐在外间塌上翻翻闲书继续守岁。等到东方渐晓,天色亮了,谢澹交代了一声让姑娘好好补眠,便起身叫人备马进宫。
年初一,他宫里还有个皇祖母呢,作为唯一的嫡孙礼不可废,免得落人话柄,他自然要去拜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