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的目光倏地变了,就连萧祈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下来。姜岁绵缓缓走近,一汪清眸里存着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变幻莫测。
正当沈菡萏觉得万事已定之际,小姑娘越过萧祈来到她跟前,在人惊恐的眼神中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沈菡萏,你最好祈祷今上能平安无事,若此方有半点差错...”姜岁绵微俯下身,贴近了她的耳朵,“我会要了你的命。”
姜岁绵敛眉将手松开,于人愈发急促的喘息声里淡淡开了口。
“不过两钱心头血,取我的便是。”
第29章 心头血(下)
东侧殿的一小方抱厦里, 一枝手腕粗细的红色香烛缓缓燃着,长约六寸的银针仔细擦过橙黄的焰尖,针身的水珠在焰火的炙烤下消散于空气间。
等银针烧到泛红, 手握针尾的影卫才微微一动,将其置于旁边的绘着翡鸟图的水盆之中。那盆下是一炉新燃的炭火, 待沸水没过整针, 银针便会被人从水中取出, 再次放于火焰上方。
如此往复, 至今已是第四回 了。
再有最后一次,这支针就该插入人的心口。
影卫不着痕迹地抬起眸,悄然瞥向桌案边坐着的人儿。
少女还未长成的身形单薄得紧,腰肢纤细得不足一握,仿佛那园中的藕丝葵, 美则美矣, 却不知是多精心的呵护才得以长成,是半分风雨也不舍得让她遭受的。
影卫看着人儿, 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棘手之类的情绪。
她不明白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是怎么能抓着她们首领的手腕, 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
“取血而已,想来比杀人容易些...影卫里应不乏女子, 借我一个罢。”
寻常取血自是不难,可这心上取血却是千难万难。动手之人稍有丁点偏移, 那长针便会直刺心房, 神仙难救。
影卫将过了沸水的银针捏于手中, 在放上焰火前的那刹又倏地顿住了。她张了张嘴, 终究是问了出来:“真的...要这么做吗?”
她虽常守在殿外, 未曾亲眼瞧见过雍渊帝的态度, 可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瞧见了在小姑娘打定主意取血后,那太医院院首是怎么苦苦哀求的。
就连今上身边的曹公公闻讯赶来时都顾不上捡自己掉了一只的鞋,只管颠颠地朝她们跑了过来,仪态狼狈得浑然不似个大太监。
哪怕是此刻,她都能依稀听见从抱厦外传来的哭喊声。
还有大皇子...
影卫思及先前自己不小心瞥见的神情,拿针的手轻微一颤。
在无尽的悔意与痛意之下,她似乎窥得了丝毁灭的欲望。
疯魔如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
被问的人没有答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她早该知道答案的。若人儿想要后悔早在没有合适的医女时便该顺势放弃了,而不会是如今这番景象,但...
影卫沉默地将针往前一递,火舌瞬间舔舐上了针尖之上,再随着人的动作一点点向下移着。
这针不同往常,除了比其余的银针要更为粗些,更特殊的是那被磨空了的针身。等针尖刺入心处,血珠便会顺着针口坠入银针的空心内。
待蓄满了血,两钱之数便尽够了。
姜岁绵倚在椅背之上,坐姿甚是乖巧,好似一只得到了投喂的小兔子,乖乖抱着身前的胡萝卜,便什么也不闹了,任人在自己柔软的毛毛上轻抚着。
最后一滴水珠也渐渐被火焰吞噬,姜岁绵望着那根银针,默默解开了披在身上的狐氅。就像颗甜柚,一层层剥去了外头厚重的果皮,主动露出了里头那点沁甜的内芯。
影卫游走于黑暗中,亦曾无数次见过赤裸的肉体(即便那些躯壳的主人坟头草大概都有五米。
但她此刻却险些没能捻住手里的长针。
她下意识瞥开了眼,脑中并没有文人那些花哨的词语,却是被一个“美”字占满了万千心绪。
能做影卫的人血都是冷的,无关男女,可女子却于刹那间领会到了珍宝的意义。
珍贵之物,都是易碎的。
“你...”她张嘴想劝,眼前却突然多了一抹灿金色。
原系在人儿腕处的红绳断开了来,铃铛的主人攥着它,将它交予了旁人。
影卫倏地顿住了。
这颗金铃,她不久前便见过一次的。
在少女向她首领要人的时候。
“姐姐。”姜岁绵轻轻唤了她一声,睫羽微颤着,她小心翼翼地扣住人握针的手,往前牵了牵。
寒风冷冽,不过几息的功夫银针便已变得冰冷彻骨。
“我怕疼的,轻点好不好。”
*
银针最终还是刺进了胸口。
影卫左手指腹紧紧贴在了人心脏处,被刀剑磨出茧的手指之下是如羊脂玉般的细腻,她一边仔细地感知从着胸腔中传来的心跳,一边将锋利的针尖一寸寸推入人儿单薄的身躯。
半指长的银针转瞬间没入肉里,影卫头一次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了衣衫,姜岁绵咬着嘴里的布巾,湿漉漉的黑发黏在额前,面上早已失了原有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