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您下回想验证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打自己的脸,行吗?」
「唉,我习惯了。」
「您的习惯可太不友好了,专打熟人的脸。」
当妈妈意识到不是做梦后,她「呀」地又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握成拳头跳了起来,吓得我急忙往旁边躲了一下,怕她找个借口继续揍我。
妈妈兴奋地说:「大师,没想到能在国外遇见您,真是太意外了,太惊喜了。」
「施主,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大胖礼貌地回答说。
妈妈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内心的喜悦了,往前迈了两步就要握大胖的手,我哪能让她如愿,抢先一步去拥抱大胖,大胖虽然身材肥胖,动作却很矫健,一下子就避开了我的双臂。
可是我的身手也不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握住大胖的一只手摇晃了起来,妈妈也想学我的样子握他的另一只手,大胖眼疾手快,急忙将手抽回来放在身后,让她握了个空。
妈妈虽然没握住他的手,仍然高兴地在原地拍手喊叫着:「太好了,太好了,大师,我终于找到你啦,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古寺宝刹中,哈哈,我实在是太开心啦。」
我在旁边看着她欣喜若狂的神态,感觉有点吃惊。已经很久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样子了,看起来就像个刚拿到果的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而且还不时伴有尖叫,老实说,我考上大学和结婚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兴奋过。
大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我们两个人。
妈妈似乎忘了一切矜持,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对了,这里不是在公司,也不是在国内,反正周围没有人认识自己,想怎么蹦就怎么蹦,爱怎么叫就怎么叫,管它呢。可是周围的人被她吵得直皱眉,纷纷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前打断她的自娱自乐,大家可能在想,也许这个美女刚领悟到宗教的玄妙,正在那儿自我陶醉呢。
我在一旁觉得有点尴尬,不住挤眉弄眼地提醒她,她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忘形了,慢慢冷静了下来,不好意思地向大家鞠躬道歉,然后讪笑着对大胖说:「对不起,大师,我刚才有点忘乎所以了,没吓到您吧?」
大胖温和地笑了一下,对妈妈颔首示意道:「女施主,好久不见,你风采依旧,气质更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
我在旁边插嘴说:「当然要可喜可贺了,她现在是武林世家的扛把子,武功和修为又增高了几层,没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了。」
妈妈瞪了我一眼,转头又看向大胖,脸上依然是梦幻般的表情:「大师,我怎么感觉像是在梦中一样呢?我一边往寺院里走,一边想着会不会遇见您,结果就遇到了,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施主你信念笃定,心善如水,行善如流,必定会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大胖夸赞她说。
「你到这儿也是参加‘卫元节’的吗?」
「是的。」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妈妈兴奋地说。
「我到这里已经有十多日了。」
「嗐,我们找您找得好辛苦啊。」
「你们一直在找我吗?」
「是啊,我们先去了同心岛,发现您不在,猜到您可能云游四海去了,打算这次回国以后再去一次同心岛,没想到就在这儿遇见您了,实在太神奇了。」
「施主,只要心意坚定,终有心愿达成之时,这也是咱们有缘,便是相隔万里之遥也会相见。」
「大师,您现在有时间吗?走,咱们到那边坐一会儿,我有好多话想问您。」妈妈一脸急不可待的样子,像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大胖。
我轻声对妈妈说:「您这样做好像不太礼貌,今天是最隆重的宗教节日,大师怎么会有空闲呢?」
她轻轻推了我一把:「你别废话,是不是担心自己要现原形了?」
「笑话,我又不是妖怪,现什么原形?」
大胖似乎看懂了我和妈妈的争执,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禅堂说:「两位施主,咱们移步到那边小叙吧,我还有一些时间。」
那间禅堂空间不大,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大胖进去后坐在桌子的一侧,我和妈妈坐在相对的另一侧,三个人又形成了和在同心岛时一样的算卦模式。
妈妈刚坐定便从包里拿出一大捆现金递到大胖的面前:「大师,我们今天打扰您的清修了,这是一点心意,您当成香火钱也好,功德钱也好,总之都是我们的一番诚心。」
大胖急忙摆手:「不不不,施主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是不是怕回国以后拿着欧元不方便?我帮您兑换成人民币怎么样?」
他摇头说:「你们太客气了,请把钱收起来吧。」
「哦,明白了,您是担心拿着现金到处走不合适吧?」妈妈拿出手机说,「您的银行卡账号是多少?我直接给您转账吧。」
「施主,我并不是想跟您要钱。」
「那您想要什么?」
我在一旁插嘴说:「不是我说您,您把大师想得太庸俗了,他是世外高人,怎么会随便接受别人的金钱呢?」
妈妈反问道:「依你说该怎么补偿大师?咱们已经占用他的时间了,他可能有很多事要做呢,比如讲经、说法、设斋什么的。」
「我当然准备好了,我的诚意是最实惠的。」我一面说,一面从包里拿出金条和珠宝,恭恭敬敬地捧到大胖面前:「大师,您看看我的心意怎么样?是不是离修行的最高境界已经很接近了?」
大胖的两只手摆得更快了:「非也,非也,您也会错意了。」
妈妈见到我的「心意」后嗤笑了一声:「还说我庸俗呢,你这一套不是更粗俗吗?你干脆拿个大金链子直接挂到大师的脖子上得了。」
「我觉得我的心挺诚的呀,很多普通人要是见了这些东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师是普通人吗?别忘了这里是大寺院,你这么做简直就是玷污了出家人的圣地。」她批评了我一番后,拿出两个名贵的包对大胖说:「大师,这是今年最新的款式,我刚买的,男士也可以用,请您收下吧。」
大胖看到那两个包以后马上皱起了眉头:「这个……」
「哈哈。」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妈妈白了我一眼。
「您居然把奢侈品送给大师,他拿着这么昂贵的包到处云游,还能化到缘吗?您干脆送给他一辆车得了。」
「要是他需要的话,送车也不是不行。大师,您喜欢跑车还是越野车?」
「哈哈,」我笑的声音更大了,「开着跑车到处去游历,真是有够创意。您用不用再给大师配一个女助理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能不能降低点音量?别忘了这里是清净的地方,还笑得那么大声,简直太肆无忌惮了。」妈妈用严厉的声音制止了我。
我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急忙压低声音说:「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不过您的主意真的有够荒唐的,照您这么做,大师不是纯粹变成了一个追求物质的人吗?那不是违背了出家人清心寡欲的本意吗?」
我这番话说得很在理,赢得了大胖的点头赞许,我来了劲头,接下来的话马上就堕入了魔道:「大师您常年奔波在外,身体容易疲惫,筋骨和肌肉肯定会很酸痛,我给您来个贴身按摩怎么样?保证舒服透顶。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给您踩背和推油……」话没说完,突然感到耳朵一阵剧痛,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哎呀,好疼,您轻一点。」
妈妈恨恨地放开手说:「当着大师的面还敢如此放肆,不怕受到神灵的惩罚吗?」
我咧嘴瞪眼地揉着耳朵说:「我只是想关心一下大师,您也不用这么大力吧?」
「我恨不得把你的耳朵拧掉哩,让你再胡说八道。」
「好吧,现在您是老大,就听您一个人说,成了吧?」
这时大胖适时地开口道:「女施主的驭夫之术果然又精进了不少,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大师,见笑了,我没有管好他,让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无妨,这位男施主也是关心我的健康,而且非常主动热情,实在令人感动。」
我小声说:「您瞧瞧,还是大师会说话。」
妈妈低声警告我:「别在大师面前耍嘴皮子了,这里是宗教场所,开玩笑也要有分寸。」
我嘟囔着说:「好几年没见到大师了,实在太开心了,说两句贴心话也不行吗?」
大胖接过话茬说:「男施主说得不错,他不拿我当外人,怀的是一片赤诚坦率之心,希望女施主也收起繁文缛节,以朋友之礼待我,不要再送我钱财和礼物。」
「这样不太好,怎么能让您白辛苦一场呢?」
「你们上次帮我修船、修路、修寺院,已经很破费了,出家人不可贪恋钱财,不要再送我东西了。」
「那这次……」
「这次不是求签问卦,只是朋友与朋友之间普通的聊天而已,除非你们不肯拿我当朋友。」
「怎么会呢,简直求之不得,我们还怕高攀不上呢。」
「那你们就先把东西收起来吧。」
我和妈妈只好把现金、金条和珠宝收了起来,桌子上又只剩下三个杯子了。
眼看大胖如此坦诚,我先开口问道:「大师,您在同心岛的卦摊上刻了‘有缘必会相见’六个字,是给我们留的消息吗?」
「那只是留给有缘人的一句箴言。我又不会神仙之术,如何能预知你们要去找我?」
「您这次是一个人来还是跟别人一起来的?」
「我这次是孤身前来参加‘卫元节’的,并无友人相伴。」
妈妈生怕下次找不到大胖,急急忙忙地问道:「您现在在哪儿住?环境舒适吗?要不搬到我们的酒店来住吧,我给您开一个套间,费用就记在我们的账上。」
大胖摇头说:「出家人以布衣粗食为乐,不习惯住在酒店里,谢谢施主的好意。」
妈妈又说:「还有个事想麻烦您,但是有点冒昧,不太好意思开口。」
我插嘴道:「您是不是想跟大师合影?很抱歉,我已经预约完了,您只能排第二名。」
「不要胡说。」
「难道是您想要大师的签名照?」
「你的耳朵又痒痒了是吗?」
大胖这时开口道:「女施主,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大师,我……想要一下您的联系方式。」
大胖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确实不太方便。」
妈妈摆摆手:「没事儿,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唐突,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出家人行踪不定,不愿受俗务缠累,有些事情不便相告,还请施主见谅。」
「嗐,您太客气了,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能轻易透露个人信息呢,我也就是随便问一下。」
我看妈妈什么都没问出来,便学着她的口气对大胖说:「大师,我也有个冒昧的问题,就是不太好意思开口。」
「施主请直言。」
「能把您现在的地址告诉我们吗?」
大胖微微一笑:「这次出行我一直待在寺院里,但是每天住的地点都不一样。」
妈妈眼见问不出具体的信息了,知道他有心不说,就算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而且如果磨蹭得太久,万一他突然有事走了,可能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还是抓紧时间问些关键的问题要紧,当下推了我的胳膊一把,抢在我之前对大胖说:「大师,你别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女施主,你这次想问的还是与家庭婚姻有关的话题吧?」大胖每次都是这样神奇,一下子就能命中问题的核心。
「是的,您怎么知道的?」妈妈惊讶地问道。
「我觉得别的方面的事情没有能难住你的,只有感情方面的问题比较难缠。」
「嗐,大师,您真是料事如神,我为这件事已经犯愁很久了,就是找不到破解之法。」
「我劝你不要破解了。」大胖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妈妈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提问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只是你不想面对。」
妈妈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她定睛看了一会大胖才说:「我想知道您的回答。」
「我的回答很重要吗?」
「对,很重要。」
「那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您说吧。」
「你现在幸福吗?」
妈妈想了一下才说:「很幸福。」
「那你还追究这些干什么?」
「可是,有些地方我还是想不通。」
「你想不通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拒绝相信真相,你在逃避。」
「就因为这一点吗?」
「是的。」
「您的意思是我的问题都不需要解答,实际上我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吗?」妈妈觉得有点困惑。
「施主所言极是。」大胖点头道。
妈妈更加迷茫了:「难道咱们的问答已经结束了?」
大胖站起来说:「可以这么说。」
「结束了……结束了……」妈妈喃喃自语着,神情也呆滞了。
看到她陷入沉思中,大胖对我笑了笑,示意他要出去一下,当他刚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妈妈猛地站起身,一伸手拦住了他,我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打大胖,急忙上前劝阻说:「郑总,您可千万不要动粗,大师可是咱们的朋友啊。」
妈妈斜了我一眼:「你想到哪里了,我怎么会打大师?」
「那你要干什么?」
妈妈转头问大胖:「是啊,您打算去干什么?」
大胖轻松地说:「我去给你们沏一壶茶。」
「大师,您不会是想逃跑吧?」妈妈说话真是不留情面,一张口就问到痛处,我急忙对她挤眼睛,让她说话时含蓄一点,她假装没看到。
「我为什么要逃跑?」大胖坦然地问道。
「因为您也在逃避,您不想面对我提出的问题。」妈妈咄咄逼人地说。
大胖叹了一口气,重又回到座位上坐下。我第一次看到他有失去风度的危险,也许是因为妈妈的气场太强大了,也许是他没想到妈妈会用他的武器来还击他,总之,他似乎没有刚才那么从容了。
这画面真是挺有趣的,一个号称半仙的人在妈妈的逼问下渐渐乱了方寸,说话也没有了之前的那份儿气定神闲,仙气的储量有所不足,好像到了该打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