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表演点别的?咱们老祖先练过的杂耍卖艺还是挺多的,尤其是在过去的天桥一带。」妈妈真有耐心,居然在街上跟我聊起了旧社会。
「这个想法非常好,我跟您来个兵器对练怎么样?」
「我不会。」
「前几天您不是跟霍大妈说经常练习器械对练吗?咱俩正好在外国友人的面前操练一下。」
「那不是糊弄她的话嘛。咱俩平时都没练过武术的套路,打轻了等于没打,没人会给钱;打重了会有人报警,说咱们当街斗殴或者是夫妻互虐,恐怕要到警察局吃牢饭了。」
「那就表演口技、杂技、口吞宝剑,您挑一样吧。」
「我会口吞葡萄。」
「那管什么用啊,我还会口吞饺子呢。」
「这几个都不行,你再说一样。」
「胸口碎大石怎么样?」
「我会胸口碎鸡蛋。」
「胸口碎鸡蛋还用得着您表演?随便在街上找一个小孩都会。」
「这些都太难了,而且很危险。有没有安全一点的?」妈妈摇摇头。
「喷泉旁边有一个小伙子在拉小提琴,钱也不少挣,您会吗?」我指着不远处说。
「会。」
「是吗?那太好了,您什么时候学的,平时怎么没听您拉过?」我吃了一惊。
「我上大学的时候练过,后来就放弃了。」她坦然地说着。
「为什么?」
「他们说我拉琴的声音像锯木头,我一生气就不练了。」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您还会别的乐器吗,像萨克斯、单簧管、笛子什么的?」
「我的别墅里倒是有一个琵琶,但是我没有练过。」
「冒昧问一下,郑总,您最拿手的才艺是什么?」
「我会谈判,会招标,会管理公司,会演讲,会动员。」
「这些都是您的工作内容,好像不能拿到街边去表演。」
「我去街边做个演讲怎么样?揭露一下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妈妈突然语出惊人。
「太好了,您真是个伟大的革命战士,不过我能离您远一点吗?」我边说边看看左右。
「你不是应该给我站脚助威吗?」
「我要是离您太近,肯定会被当成同党抓起来的,这样就没人营救您了。」
「为什么抓我?外国不是言论自由吗?」
「所谓的言论自由都是相对的,凡是涉政的演讲都有可能会被人盯上。您设想一下,可能您在街上说得正高兴呢,突然就来一伙人说您是恐怖分子,还说您在进行非法演说,甭管您长得多漂亮都要被抓走。」
「这么危险吗?算了,那我不演说了。」
「不过您要是被抓进去也不一定是坏事,就等于找到饭辙了。」
「我才不去呢,这样的饭辙还是留给你吧。」
「到时咱们的祖国还会敲锣打鼓地给您送来两块匾呢。」我调侃地说。
「什么匾?」妈妈纳闷地问道。
「一块写着‘扬我国威’,一块写着‘爱我中华’。」
「呸,论起胡说八道你真是天下无敌。」
「请问您还有别的才艺吗?」
「没有了。」
「您不是还会瑜伽、舞蹈和健美操吗?」
「这些能拿出来表演吗?不是在吸引色狼吗?」
「您再想一想,肯定还有什么压箱底儿的绝技没有拿出来。」
「打你算吗?」妈妈脑中灵光一闪。
我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合着您最拿手的技术就是揍我,是吗?我跟您说,在国内随便怎么打我都行,顶多是妇联的人找您谈话,在国外可就不同了,警察对家暴处理得特别严厉,您随时会被带走的。」
「那我就没什么可以展示的了。」
「您再想想,还有什么特长?」
「真的没有了,刚才全说出来了,都被否定了。」
「不,还有一样您没说。」
「还有哪样没说?」
「就是唱歌。」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又讽刺我,是吧?」妈妈的面色一沉。
「我没有讽刺您,您想啊,如果前面说的那些都不行,您的才艺不是就只剩下唱歌了吗?」
「唱歌那是我的特长吗?明明是我的短处。你这不是讽刺是什么?是挖苦、是嘲笑?」
「您后来不是专门练习过唱歌的技巧吗?进步还挺大的。」
「我那是自娱自乐,自我欣赏,还没到能在大家面前展示的水平。」
「这次就是个契机,正好在外国朋友面前来个汇报演出,检验一下训练的成果,反正他们也听不懂中文。」
「你就缺德吧,以前你总说我唱歌跟灾难现场一样,还是你喝多了呕吐时的药引子,现在又一个劲地捧我,分明就是想让我出去丢人,我才不上你的当哩。」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看看那边有个胖子也在唱歌,挺大的一坨肉声音比蚊子还小,他脚底下的钱盒子都快装满了,您唱得还能比他差?」我往远处一指。
「我倒是比他强,可是……」
「别‘可是’了,来吧来吧,试一下吧。」我轻轻拽她的袖子。
「哼,你别以为我不敢唱,告诉你,你可能想错了,外国人的欣赏口味跟咱们不一样,没准儿他们会觉得我唱得好听呢。」妈妈对自己的唱歌水平屡次被贬低属实有点不服气。
「那咱们正好去试一下,如何?」
「可以呀,没问题,但是你要先去探探路。」
「为什么让我去探路?」
「你不是觉得自己唱歌很好听吗,正好在外国友人面前展示一下你的才艺。」
「告诉您,我一旦出马就会吸粉无数,兴许被哪个外国伯乐相中,直接选拔我进歌剧院深造,后面可就没有您的事儿了。」
「太好了,你快点去为国争光吧。」
既然妈妈这么说,我实在推不过去了,只好去附近租了一套音响,为了提高演出效果,我租的是最贵的设备。
把音箱等设备拎到广场上后,我突然停住脚步,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了。自己毕竟是个警察,这样抛头露面地在外面演出合适吗?万一被人录下来传到网上怎么办?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安,当下站在原地踌躇起来。
妈妈问我怎么了,我小声说:「我觉得这样不妥,会不会被人当成要饭的?」
「没事,放心吧,你是凭自己的劳动挣钱,跟那些直接伸手乞讨的乞丐还是不一样的。」
「您这么说我心里还好受一点。听说外国的街头艺人从来不去乞讨,全靠表演挣钱。」
「说得没错儿,而且外国人很尊重像你这样有才华的乞丐,都会主动打赏的。」
「好嘛,说了半天还是拿我当要饭的了。」
「你别那么想,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热爱表演的街头艺术家好了。」
「我是觉得,这样在外面演出会不会给祖国和人民丢人?会不会给单位抹黑?」
「不会的,放心吧。」
「我都要饭了,难道不会辱没祖先吗?他们要是地下有知的话,也会蒙羞的吧?」
「你要是怕被人认出来,化一下妆不就行了?」妈妈提了个建议。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我戴上墨镜、头套和假胡子,马上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乔装打扮之后,我发现妈妈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站得离我那么远?」
「这里有树荫,比较凉快。」
「那我也到树荫底下卖唱……不,到树荫底下表演。」
「不行,你来了我就得走了。」
「为什么?」
「咱俩不能离得太近。」
「您怕我唱得太好,影响您的自尊心是吗?」
「我怕一会儿有人向你扔臭鸡蛋,殃及到我。」
「我唱歌会被人扔臭鸡蛋?笑话,您就等着我的粉丝来送鲜吧。」
「好的,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我接好音响以后,先试了试音,接着就开始了酒吧歌手的那一套开场白:「各位朋友大家好,非常高兴你们来欣赏我的表演,请各位伸出你们温暖的双手,为我鼓鼓掌,让我看一下你们的热情,好不好?」说完把麦克风伸出来对准远处的人,另一只手放到耳边做倾听状。
等了半天只听到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我用余光一瞧,只有妈妈在为我拍手助威,其他路人则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我心想外国人八成是太腼腆,没见过像我这么劲爆的歌手,是要让他们开开眼界才行,当下清了清嗓子,扯着脖子就唱了一首英文摇滚歌曲,唱到兴处还扭了起来。
随着几个外国人试探性地向我靠近,我心想老祖宗说得真对,买卖买卖,全靠吆喝,我这歌声一出马上就有人光顾了,当下唱得更卖力气了,旁边那个唱歌的胖子和拉小提琴的人被我的才艺震得都不敢出声了,两个人一起停下来吃惊地看着我。
我心说好极了,现在就让你们看一下天皇巨星的风采,当下伸手把音箱调到了最大声。我知道街头唱麦的音质效果必须要好,能不能吸引人来就全靠它了,唱歌虽然需要一副好嗓子,但更重要的是要配上一套劲爆的音响系统,所谓「三分唱歌,七分音效」,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随着我制造的声音的分贝的增加,恬静的喷泉广场被我变成了广场舞公园,我的歌声回荡在周边的街道里,很多出租车司机停下来惊讶地聆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公交车上的乘客纷纷向广场的方向望去,以为那里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
我见大家的目光都锁定在我身上,别提多兴奋了,再一转头,却发现妈妈捂着耳朵,站得离我更远了。那个胖子歌手和小提琴手也悄悄溜掉了,周围的人虽然不少,但是都在惊恐地看着我,而且保持了比较远的距离。
这一番表演可谓技惊四座,真的,我觉得自己蛮有当歌星的潜质的,因为我的优美歌声和精湛舞技结合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我好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舞台表演,变得越来越人来疯了,唱到高兴的时候又把麦克风伸向大家:「会唱的朋友请跟我一起唱,不会唱的朋友请不要吝惜你的欢呼声、喝彩声、呐喊声,大声地尖叫吧!」
周围的人群可能没见过这阵势,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有几个年轻人恶作剧般地跟着喊了几声,其他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好像在围观一只歇斯底里的大猩猩。
连唱了三首歌后,我决定开始收钱了,于是指着地上的帽子对大家说:「先生们,女士们,又到了收获的季节了,请献上你们的一份支持吧,接下来小弟将有更精彩的表演!来,大家动起来吧,让我看一下你们的热情!」
观众开始明白我的意思了,于是纷纷向帽子里扔钱,我注意到了,几乎每个人都扔了,看来他们的素质挺高,艺术欣赏水平也不低,只是给完钱以后离开了不少人,只有三五个人还留在原地,估计都是我的铁粉。
我偷着用余光瞄了一下帽子里的硬币,感觉还挺不少的,里面还夹着几张纸票子,心里霎时间觉得美翻了。看来「艺多不压身」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平时坚持去ktv唱歌确实很有作用,凌大帅哥「麦霸」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这一次终于派上用场了。
还有一点让人没想到,就是我用亲身实践证明了「艺术无国界」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不同国家的人民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水平和鉴赏能力都是相通的,我也没想到自己的首场演出就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功,心里充满了对异国人民的感激和钦佩。莫非我以后要转行往歌唱事业的方向发展了?
我喝水休息了一会儿以后,鼓足力量又唱了两首歌,这两曲下来真的是绕梁三日不绝,周围基本没几个人了,附近的猫啊狗啊,还有小鸟什么的也没有了,只剩下远处的妈妈和近处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还在坚守。
看到没有多少观众了,我准备收工,然后和妈妈找个地方庆祝一下。这时那个老太太蹒跚着向前迈了两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我看出她的意思,出于礼貌和对粉丝的关爱,就迎上前去问她是不是很喜欢我的演唱。
她紧紧拉住我的手,说我的歌声让她想起了去世多年的老公。我说请问您的先生是干什么的?她说她的老公是一位歌唱家,在生命晚期的歌声跟我特别相似。我立刻觉得特别感动,心里充满了热烈的情绪,颇有一种他乡遇知音的感觉。
这位老太太跟我说话的时候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定是想起了她的亡夫,是啊,我的歌声那么动听,一定让她触景生情,情难自已。
我俩聊天的时候,妈妈也走了过来,她从耳朵里掏出两个,静静地听着我们说话。
老太太又跟我聊了一会儿才离开,临走的时候还给我深深地鞠上了一躬,我也弯了一下腰表示还礼。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妈妈对我说:「谢天谢地,你终于唱完了。」
我盯着她手里的说:「我唱得有那么难听吗?您至于把耳朵塞上吗?」
她说:「难不难听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耳朵快要被你震聋了。你那个音响的动静太大了,附近的小商贩都被你吓跑了。」
「那是附近没有生意了,他们换个地方继续去做买卖。」
「不过你今天的唱歌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以前有人说噪音能杀人,我还不太相信,听完你的歌声以后我就相信了。你的歌声不仅能把人逼疯,还能杀人。」
「您一直在说风凉话,是不是在嫉妒我的首场演出获得如此大的成功?」
「你哪里成功了?」妈妈问道。
「您没看到我的粉丝都激动成什么样子了吗?他们往我的帽子里扔了很多钱,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得意地说。
「他们是被你吓的,你化妆成那么凶恶的样子,他们担心不给钱的话会被你打。真的,你的歌声太有杀伤力了,我估计很多观众听了以后都想重新投胎做人。」
「哼,一看就是您对我的演出成功充满了妒忌,您没看到刚才那个老太太吗,她说我的歌声让她起来了她的老公,一位著名的歌唱家。」
「你怎么知道她老公是著名的歌唱家?」
「她自己说的,您不是也听到了吗?」
「现在这个世界上歌唱家到处都是,谁都可以当,就像雨后春笋一样,你也可以封自己为歌唱家,反正没人承认就是了。」妈妈不以为然地说。
「那位老太太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觉得有点不服气。
「是的,没错儿,我被你吼得眼泪也快流出来了。」
「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遇到自然界的反常现象时,动物不是经常会做出奇怪的反应吗?」
「您的意思是她是被我的声音吓得流泪了?」
「可不就是这样嘛,刚才有一条狗被你吓得大小便失禁,有一只猫像疯了似的直打自己的脑袋,还有个拄拐的残疾人扔了拐杖直接就跑掉了。」
「您说得太夸张了,那个人的腿脚肯定没什么大毛病,所以扔了拐杖也一样能走路。」
「这些场景不反常吗?」
我充满自信地说:「不,这只能说明我的演出引起的反响太大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了。唉,人哪,真不知哪块云彩有雨,怎么突然就红了呢?」
妈妈撇了撇嘴:「我不听你吹牛了,你自己陶醉吧。一会到哪儿去吃饭?」
「您说得很对,这次演出大获成功,是应该找个地方大大庆祝一番。」
「你觉得这点钱够上哪里庆祝的?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钱不够吗?我觉得挺多的啊,帽子都快装不下了。」
「你数一数吧。」
我蹲下身捧着帽子里的硬币数了起来,然后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好像距离「大大庆祝」还差不少,便对妈妈说:「这样吧,咱们先找一个小饭店小小地庆祝一番,然后接着出来开演唱会,等把酒店的钱挣出来,晚上再大大地庆祝一番,行不行?」
「行,没问题,反正牛皮都是你吹的。」她大概是真的饿了,对我的荒唐主意竟然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