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合格了?”
“您总是教育部下牺牲个人利益,却从不帮他们维护尊严,我看您打心眼里就看不起他们,只是把他们当成无足轻重的马仔了吧?”
“你失去尊严了吗?”
“对,因为我投奔的老大很软弱,上怕领导,下怕同行,所以我们的腿脚不值钱,让干啥就干啥,结果到最后这个老大还批评我们在外面给她惹事,您说有这样的领导是不是一种悲哀?”我忘了应有的礼貌,话越讲越重。
“你觉得我很不合格是吗?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是合格的下属吗?”她反唇相讥。
“当然是了,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这段时间我什么活没干?当初说好了只参加抓捕‘土豹子’的任务,结果我像个傻子似的干了那么久,天底下还有比我更笨的下属吗?”
“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你合格吗?”她不甘示弱地说:“每次执行任务都打伤嫌疑人,损坏公共财物,要不就逞个人英雄主义,私自带队行动,一个人破坏一条街,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
“我是主持正义,公而忘私,再说面对犯罪分子怎么能手软?被他反咬一口怎么办?”
“告诉你,别以为会两下自由搏击就是块材料了,你离一名合格的公安干警还差得远呢。”她嗤笑着说。
“那我也比您强,要不是靠着我出生入死,您能当上副局长吗?都说当官不当副,请问您什么时候能当上正职呢?是不是还需要我立一个大功才行?”
这句话说得太狠了,蓉阿姨的脸气得都变颜色了,她猛地举起手想要打我,但是又缓缓放下了,冷笑着说:“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形象,还有什么想说的,一次都说出来吧。”
我自知失言,心里也有点后悔,但场面已僵到这个份儿上,就是想退也退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您自己也很有能力……”
“你可别这么说,我哪有什么能力,全都是靠着别人才爬上这个位置,你赶紧去投靠一个更有能力的老大吧,比如年轻有为的邢副局长。”
“我说句公道话吧,邢局确实比较有能力,想法也很超前,虽然有时做事比较激进,但是也可以说他很有魄力。”
“所以你现在想抱他这只大腿了?”
“这不是领导开会决定的吗?”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老早就想傍着他这棵大树,只是苦于没得到机会,现在好了,他有机会继续高升,你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了。”蓉阿姨这几天就憋着一肚子邪火,正好借着数落我的由头发泄了出来。
“我只是客观地评价他,用不着诬陷我吧?谁想傍着他了?”我辩解说。
“没傍着他你升职能这么快?还没转正就当上中队长了,下一步是不是要转正当支队长了?我发现你挺有本事啊,不管干什么都升职很快,论起溜须拍马可是数你第一名。”
“我凌小东从来不干投机钻营的事儿,您可别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
“别装了,局里谁不知道你把邢局哄得相当开心,他的表妹也看上你了,你的前途无量、前程似锦呀。”
“您怎么跟其他女人一样那么俗,男女之间稍微走动得近一点就能联想到那方面的事,真是俗不可耐。”我有点不高兴了,没想到她也拿这个说事儿。
“你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从杜晶芸到邢局的表妹,你最会钻女人的裤裆了,几百万的钻戒都轻轻松松拿到手,谁比得上你?”
“您是说我靠女人上位吗?”我的脸阴沉下来。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然呢?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升职那么快?”
“您太过分了,没有哪个领导像您这么讲话的,太没有水平、太没有风度了,像个泼妇一样。”我真有点生气了。
“你说谁是泼妇?”
“我说的是谁,谁心里明白。”
蓉阿姨二话不说,抄起一杯水就泼到我的脸上:“混蛋,我让你说个够。”
我任由水在脸颊上淌下来,冷笑着说:“果然是撒泼的行为,我现在知道依依爸爸当初为什么离开您了,像您这样不解风情的女人以后还是单身下去吧,我替广大男同胞谢谢您了。”
“哗!”她又泼了我一身水。
“您喜欢泼水是吧?这就满足您的要求,”我拎起一大瓶矿泉水,给她面前的几个杯子都倒满了水,“您随便泼,幸亏依依不像您这样野蛮,否则我的肠子都得悔青了。”
“你嫌我野蛮是吧?但起码我专一,不像你跟条发情的公狗似的,见到女人就勾搭,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你后宫的队伍是不是日益在壮大?”
“沈局长!”我怒吼道,“您的金口是不是缺个把门儿的?”
“你也知道丢人?你做得出我就说不出?”
“您太低级了,简直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你说对了,我就是冷血,我哪有你的感情丰富,哪有你的人缘好?”
“您不用讽刺我,我才不会像您这样患得患失,对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认,明明喜欢别人还推三阻四,像个没骨头的赖皮猫,您的感情生活注定是失败的,就一辈子单着去吧。”
“我就愿意单着了,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对,跟我没关系,看看您自己,工作工作干不明白,感情感情稀里糊涂,好不容易有一个前夫求复合还是另有所图,唉,千年的老狐狸精没人要,活得真是太失败了……”
“哗”、“哗”!连续两杯水又泼在我身上,蓉阿姨指着门口愤怒地说:“滚出去!”
我擦了一下脸上的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这是我和蓉阿姨争吵最激烈的一回,两个人均失去了理智,都以伤害对方为己任,说了很多绝情的狠话,这一刻我不当她是岳母,她也不当我是女婿,潜藏在心底的不满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说完都感觉痛快了许多,但两人的关系也变得更尴尬了。
从那以后我和她形同陌路,除了公事见面都不说话,局里的同事都以为我俩是因为公事闹掰了。说心里话,那天她讲的话太伤人了,把我说得那么不堪,合着我这么长时间的工作都白干了,我勉强留在局里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当初她那句“就当是帮我了”,她现在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好像我是来害她的,天底下还有这样无情的人吗?
当然了,我说的话也没留余地,句句都戳在了她的心窝上,想必她也一定很恨我。我们这次的交锋不像是上下级之间的争吵,倒像是情人之间的互相指责,两个人都在攻击对方对自己的关心不够,都在抱怨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仿佛心里都很委屈,觉得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却被对方无视,两个人都在暗自揣度和猜测着,是不是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还不够深?
我和蓉阿姨都不肯让步,也不肯说软话,冷战依旧在持续进行中,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糟糕过。
大概是受了我那天的话的启发,她最近的手段开始变得强硬起来,邢副局长再去b队借人时不再那么容易,就算局长出面都要小费一番周折,而且蓉阿姨还常到a队来借人,每次只借我和小邵,邢局如果不同意就一遍一遍来找,磨得他万般无奈下只能同意。
艰苦的磨难从此就开始了,蓉阿姨“温柔体贴”地把最艰苦的任务派给了我们,我和小邵先是被一位得了健忘症的老奶奶当作孙子和孙女,去她家干了好几天活,接着被一位得了抑郁症的离婚少妇认成老公和小姑子,她是位京剧演员,天天让我去跟她压腿练功吊嗓子,结果我唱得太难听,吵得楼上楼下不得安生,忍无可忍的邻居们选择了报警。
这还不算完,在处理精神病院的一起案件时,我被那里的七位重症患者相中了,那几个女人组织了一个舞蹈团,非要拉我去参加,本来我有点底子,跳舞不是难事,但她们跳了一会舞就说要拍一部伦理大片《白雪王子和七公主》,接着就轮流搂着我上下其手,还想脱我的裤子,大有拍a片的架势,幸亏院长及时赶来,否则我可能就失身了。
我觉得在调戏我的时候她们一点都不像精神病,各个眼睛放绿光,看来精神有问题的人眼光不一定有问题,也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待在一起。小邵就没有我幸运了,被几个拿着菜刀的男精神病堵到了屋里,差点白挨了刀子。
回到局里以后,小邵找邢副局长大闹了一场,说什么都不肯再跟我一同行动了,所以我和她的搭档基本算泡汤了,从那以后,局里的女警都不愿跟我共同行动,蓉阿姨只好单独折磨我一个人,我照单全收,一句怨言都没有,而且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仰着脖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好像对这一切很享受。
到了月底局里组织聚餐的时候,大家终于放松了一次。在邢副局长抽风式的指挥下,全局的警察都快干疯了,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正需要一个契机缓冲一下,我被折磨得最惨,但也没向蓉阿姨投降。众人获得难得的休息之后,开始推杯换盏,庆祝来之不易的欢乐。蓉阿姨显得不是很开心,她陪着其他领导敬了几巡酒后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先一步离开了,梁政委急忙叮嘱我把她送回家。我想说能不能换个人,我跟她正在冷战呢,但是领导的命令也不能拒绝,只好追了出去。
蓉阿姨走得很快,等我追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路边的一个小酒馆喝上酒了。原来她不想与众人同醉,只想一个人独饮。
看到我的身影后她的眼睛一亮,随之马上把头转到一边装作没看见。我走到她的近前说:“沈局,别喝了,早点回去吧。”
“不用你管。”
“梁政委让我送你回家。”
听说我是奉了梁政委之命,她更不高兴了:“他让你来的是吧?好,我一会跟他打电话报平安,你可以走了。”
我见她连启了十瓶啤酒,觉得有点太多了,就用手指着啤酒说:“您一个人喝这些太多了,而且现在已经黑天了,回去太晚不安全。”
“走开,不要烦我。”
我叹了一口气,在她面前坐下了:“这样吧,我陪您喝一会,行吗?”
她白了我一眼:“今晚不用陪你的老大吗?”
“什么老大?”
“你现在的老大不是邢局吗?”
“您怎么还记着这件事?早就翻篇儿了。”
“翻篇儿了?我是冷血动物,又不会护犊子,跟我喝酒不会影响你的前途吗?”
“您就别发火了,这段时间您把我折磨的也够可以的了,全局里就没有第二个比我倒霉的人,您的气也该出够了。”
“谁折磨你了?不要以为我是小肚鸡肠的人。”
“您还不够小肚鸡肠?”我看了看周围,小声对她说:“您把我使唤得像条狗一样,现在局里的女同事见了我都躲得远远地,没人敢跟我搭档,您还不够解恨吗?”
“我解什么恨?我工作干不明白,感情稀里糊涂,就是个失败者,你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就别再来找我了,省得把你的层次也降低了。”
我见她对那天吵架的内容还念念不忘,知道自己当时讲的话比较重,确实伤害到她了,想说点道歉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就低下头开始一杯杯地喝酒。
这是一次比较压抑的对饮,两个人各喝各的,没有碰杯也很少交流,等喝到五六瓶的时候,蓉阿姨忽然拿出一个小盒放到桌子上,我仔细一瞧,那里面似乎装着一个戒指。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故意大声问我。
“不知道。”
“你刚说完我要单身一辈子,就有人要跟我求婚了,怎么样,气不气人?”她特意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戒指欣赏起来。
我知道她想气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那好呀,恭喜您名有主了,真是可喜可贺,普天同庆。”
“你不想问问我跟谁结婚吗?”
“这有什么关系呢?您跟谁结婚都成,反正您以后当了贤妻良母,阴阳调和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蓉阿姨瞪了一眼我,没有再说话,继续往杯子里倒酒,我也识趣地闭口不言。
又喝了三四瓶后,她忽然把杯子重重一撂,不悦地看着我说:“你对我结婚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吗?”
“瞧您说的,我当然关心了,可是您现在情绪不高,我不敢问呀。”
“你以前不是说怕我被人骗吗?现在又不怕了?”
“您是成年人,又是我的长辈,我可不敢在您面前说三道四了,否则下次该让我去掏大粪了。”
“你可真能装,这会儿又装得像只小猫似的,那天跟我吵架的劲头哪儿去了?”她带着几分醉意盯着我。
“咳,我那天昏了头了,说了一堆不靠谱的话,您就当我放了一堆屁,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从来没见你放过那么响的屁,这几天我回想了一下,你放的屁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都是气话,我下次不敢了。”
“虽然是气话,但也是真话,你肯定憋了好久了。”
“妈,咱们碰一杯吧,一晚上都在喝闷酒,忒没劲了。”我举起酒杯递到她面前。
她缓缓把酒杯放下来:“我跟你是话不投机半杯多,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
“妈,您怎么了?”
“我喝多了,不想再喝了,你回家吧。”
“一会儿您怎么办?”
“我已经联系小水了,她马上就到。这下你放心了吗?”
我回头一瞧,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小水正向这边走过来,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当下放下酒杯悻悻地走了。
走出没多远,我又看了一眼蓉阿姨,她的脸色只是有一点微微发红,显然还没有到量,看来她只是想让我离开。或许她真正赶我走的原因并不是那天的吵架,而是认为我不重视她,没有认真打听她被求婚的事儿,她似乎对我不以为然的态度有点生气,可是我又能表现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