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她那日在众人面前的勇猛,她在军中的隐性地位显然提高了许多,就连许多往常对她敬而远之的小兵见到她亦是挺胸站定,一本正经地高高的喊出一声‘军医夫人’,惹得暂居在军中的许多平民来往探看,更令某个天生不善站在众人瞩目之下的小姑娘好生尴尬。
其实零随多次表示可以将她带在身边,包括燕骁和璟书对此亦是缄默不言,可雩岑还是拒绝了,这军中的处决时有发生,包括日复一日从外城吸引而来的变异者的冲卡,她能做出最大的理解与沉默已是极限,她已然不再想看见那般生如地狱的杀人场景。
她抱着小黑在庄严那一坐,便是一整日。
庄严显然没有见过这等残酷的景象,或许在场的各位除却零随,都对何谓战争,何谓杀戮,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理解,但可能男人们总是对时事的共情能力低些,或而理性的思考能引发出某种称之为‘正义’的浩然情绪,虽对屠杀平民中的变异者依旧低落,但显然比初时振作了不少。
“你又走神了。”
老者轻叹一气,干脆将雩岑手中胡乱拼凑的部件收起,径直在旁侧的长凳上坐下,擦了擦额头的汗,“分心则变,你虽有天赋大才,还是应该专注才是。”
雩岑这段时日表现出来的熟络与天赋远超老者的想象,或者说,如若雩岑只是一个与他当年同在神机楼的学徒的话,恐怕不需数十载的历练与争夺,以她的天才,当即便会当之无愧的坐稳准继承人的位置。
那可是全天下势力与叁帝国皇家极力拉拢的超然地位。
“庄伯,陪我聊聊罢。”
“聊?…聊些什么?”雩岑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怀中抱着那只完全不知世事正呼呼大睡的小黑猫,有些出神,“老夫真怕聊一半,你又像那日一般不回头地突然跑了出去。”
“那小子那日抱你回来可是急坏了,几乎翻遍了整个医帐的药,甚至气急攻心连福子那小子都给骂了一顿,但你这伤恐怕……”浑浊的眼珠看了看雩岑衣袖下被重重包裹的手臂,轻叹一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都是小伤。”
“小姑娘都是爱美的,别以为老夫不知晓。”
庄严站起身来叹的气更重了,雩岑甚至有些在想,若是对方知道她背后还有一道彻肩而下的大疤,又会做出什么表情。
“多说无益,不若干些实事,反正你也学不下去了。”
老者拿起钳子,从熊熊的炉里夹起一块发红的热铁,转过头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嗯?”雩岑抱着猫儿一愣。
“老夫教你学学打铁,顺带送你把新的短刀。”
老者目及所处,她别在腰间、从枣子马鞍上取下的那把鞍刀的刀鞘已然被她这段时日的折腾磨掉了一层漆,图案有些破破烂烂的,虽说内里发钝的刀刃还可以磨一磨再用,但到底说来不是什么可以经久耐用的好铁。
“我可是病人!”
雩岑抬起绑满绷带的左手挥了挥,扯动衣摆的幅度将膝头的猫儿都给惊动地往下掉了一段,迷迷糊糊睁开黄澄澄小眼的小黑不满地‘嗷喵’了一声,雩岑本以为他又会像往常那般臭屁地走掉,然黑乎乎的小身板只是跳到旁边的木桌上,啪唧一声又伏倒睡了过去。
“病人也还有右手。”庄严晃晃悠悠翻了个白眼,“你用夹子摁着固定就行,老夫的刀剑可是千金难求,好容易为了你这丫头肯出出苦工,若是你不愿——”
老者故意将尾音拉得长长的,便见鱼儿果然顺势上了勾,雩岑任命地接过老者手中的铁钳,在案板上摁紧,无奈道:“好吧好吧。”
反正她也不知晓对方是吹牛还是确有其事。
总之她也没事干。
于是五日之后,某个赶着提早‘下班’的男人收到了自家夫人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雩岑偷偷摸摸、行色匆匆的将帐中所有帘布放下,继而满脸急迫地一把将零随扯着钻进被窝,正当男人心猿意马以为自家夫人这段时日终于开了窍,食指大动想要去解纤腰束带之时,却被小姑娘一掌拍掉,继而‘刺啦’一声低鸣,在无边的黑暗中——
雩岑掏出了一把短刀。
“刺激不?!”
零随看见自家夫人笑得一脸贱兮兮。
“我趁着老庄不备偷偷加的,这样你以后抽刀就特别酷炫,自带出场特效——”
说着,小姑娘在黑暗的被窝中,唰唰甩了几下手中的短刀。
某个男人:“……”
零随:掀开被子,想走。
“别走啊!!!”某个小姑娘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衣袍,蹙着眉喊道:“这夜光短刀不够好看嘛!还是这绿光不够闪亮!你要是想要再亮一些白天拿着多晒晒太阳就好了嘛!!”
零随抿着唇,几万年来,头一回感觉到自己有些词穷。
他裤子都要脱了,谁能想到自家夫人在被窝里掏出了一把绿光小刀???
然看在是雩岑倾力打造之下,男人终还是不情不愿将某个刀鞘上浮刻着莫名其妙多了一条线的兔子耳图案的小刀默默收进袖内。
“什么兔子耳朵!!那是小豆苗!小豆苗!!”在旁的雩岑一脸认真地反复解释道。
“为何不刻柳?”
摩挲着图案过分低龄可爱的刀鞘,零随有些疑惑。
“…我…我不会……”
憋了半天,雩岑最终只能弱弱承认自己,其实绘画能力近乎零的事实。
望着自家夫人气呼呼又有些尴尬的小包子脸,男人心火瞬间消散的同时,两腿之间的下体却是一阵火热,继而微眯着眸浅笑着主动凑过去,摸着小姑娘的额发在樱唇上落下一吻,笑道:“孤很喜欢。”
然薄唇离开之际,在阴暗之中,眼尖的琥珀眸却是有些奇怪地瞟见,往日若樱桃般红润漂亮的小嘴好似莫名有些失色的发白,目光上移,就连小脸的肤色也看着有些隐约的飘虚之感。
“你的嘴……”
零随方想问出口,两人身后的帘帐却是突而被掀开,匆匆闯入的人影在瞧见坐在床榻之上的两人似正相拥着亲热的景象时,像是突而受了惊的猫,又尴又尬地赶忙转过头去,咬着牙道:
“我有事找你。”
雩岑小脸红彤彤地将明显开始发情的男人推开,却见外头掀着门帘转过头去的身影赫然是璟书,知晓军中必然又是出了什么事,不若以两人的关系,恐怕八竿子也打不着一块的。
“你快去罢!”
小姑娘躲过零随又来的亲吻滚到床脚,轻轻蹬了男人一脚,对方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又回过头来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抓起她红扑扑的小脸狠狠唑了一下,才哼哼甩袖离开。
“孤尽量早些回。”
帘帐飘忽而下,将男人的背影遮盖,雩岑似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赶忙又狠狠抿了抿唇,试图将小嘴的血色弄得更红些。
还好还好。
不经意地侧眸望去,却才发现之前装着姬湑坟前捧土的小瓶子里,那颗奇异的小苗已然长得有些高度了,雩岑光着脚跳下床举起一看,小小的瓶底已被人为细细的凿出一个小孔,似还沾着些许水意,明显是有人这段时日有照顾过的。
…零随么?
小姑娘眨了眨眼,自动脑补起某个男人细细照料一棵小植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初时的小叶渐渐长成如今的模样,微微卷曲着,有些像藤蔓,又像是一种扶风弱柳的小植物,圆乎乎像新月的小叶子愈发圆润,薄薄的叶脉整齐而清晰,漂亮又可爱。
雩岑眯着眸忍不住捧着看了又看,有些喜欢的放不下手,然却未曾注意帐外不远处的树荫里,两个相对站定的男人——
零随微臭着脸有些不满,他的确是午时找人唤了璟书,却不曾想某个男人来的如此刚好,然对方这急匆匆找他的面色,却好像不似只是为了赴约而来。
“之前那副药的试验……”
零随方一张口,便被对方截下,插道:“我要说的正是此事…”
“哦?”
璟书有些担忧地左右张望,见着无人路过,才一把撩起袖口。
四目交汇的袖口之下——
往日乌黑的伤口,竟只剩些许最平常不过的平整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