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听水镜说,魏怀恩遇见不渡还是在寺院后的荒废禅房中,俨然是失了庇护之后就又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地,只能偷偷在没人的地方捡拾野菜充饥。
他那时瘦成一把骨头,甚至一度被水镜等人认为不渡比魏怀恩小上好几岁。
被人伤害被人利用之后打入深渊之中的人固然可怜。可是很奇怪,若是这人心怀怨恨,心有不甘,萧齐只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甚至十分欣赏。
因为他也是从如此境地爬出来的,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心境有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既然从任人宰割的深渊爬了上来,凭什么不能向这世道讨回公道?
但是就他所见,眼前这个人,总是心怀善意,不怨不恨,顺其自然等到羽翼丰满,才在佛家法会上一举成为皇恩寺僧众中最受尊敬的所谓高僧。
还不知为何被永和帝看中,成了皓月楼的主人,声望与权势全都稳稳握着,不输朝中重臣。
可也从未听说他苛待过曾经势利眼的僧人,只拿回了他师父的遗物重新供奉在历代方丈的供灯台上,算是报答养育之恩。
若是萧齐与他并无过节,他甚至觉得,自己很难不为这种人折服。
但是也想把他这点矜持打碎,凭什么他能这样清高,让他看了就生厌。
再自持,再慈悲,不也是一个动了凡心的妖僧,也曾对他的怀恩耍花招,甚至差一点就得逞。现在如何还敢摆出这般纤尘不染的姿态,好像从不曾乱过佛心?
他是不是还没被逼到绝境,是不是还有余地?所以才会想收敛就收敛,想看淡就看淡?
萧齐想着自己对魏怀恩的念想,从来都是一发不可收拾,比溺水之人紧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还要孤注一掷,他好像从来就是一个疯魔之人,永远都无法理解不渡的放下。
他不信有这样的人,他只想相信,不渡只是比一般人更能忍耐,更能看清局势。
不渡一定是因为自知敌不过他,哪怕心有不甘,也必须向他低头。
这样才对。
反正萧齐就是嫉妒。
一明一暗,两个人隔着鸿沟天堑,生来就不同的两颗心永远都无法互相理解。
不渡拿回曾被放下的佛珠那一刻起,就已经跳出了小情小爱,红尘滚滚,好像是最后一道问心劫难一般,渡过了,就不会再着相。
他只是真心实意盼望着魏怀恩一路顺遂,也希望萧齐少造杀孽。
一颗剔透,一颗污浊,一人向善,一人堕恶,可是这世间条条大道,只有不相为谋,没有谁对谁错。
“放心,我不会动陆重,也不会动他手下的人……”
有上官鹿鸣在,陆重那条老狐狸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和魏怀恩。
“……漠南那边也不需你操心,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要把皓月楼的事务告诉我,殿下若有吩咐,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估摸着不渡也没什么话要说,萧齐也不再耽误,利落起身,抬脚就要出门。
不渡阖上眼,捻动着佛珠低声念起了什么。
只是萧齐在临出门的前一瞬,忽然转过身来。夕阳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把乌黑的长剑,差一点就要沾染不渡的僧袍。
“你真的放下她了?难道你就不会因为她拒绝你心怀怨恨?”
既然怀疑,他凭什么憋着,想问就问,他不怕不渡觉得他心窄。
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便偷懒一回,不去费神揣测这妖僧话中几分真假,只看他如何回答。
“怎么会呢。难道她不爱我,我就要倒戈向别人?这世间的事怎么只剩下这点东西。
她会是一位再贤明不过君王,我会帮她。”
不渡闭着眼浅浅笑了,还是让萧齐看了扎眼的温和眉目,好像连他自己在内的万事万物都不会让他动容。既爱世间一切,又不偏心左右。
情劫已渡,我佛慈悲。
殿内檀香悠悠,只闻诵经之声。
萧齐很不痛快地回了青鸾宫。
一路上总觉得闷了口气,既嫉妒不渡的万事不在意,又暗恨他凭什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好像魏怀恩是什么不值得留恋的人。
他生来就是这样处处计较的小人,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样才能痛快。
除了魏怀恩,谁都能让他不顺眼,不渡尤甚。
“师父!您回来了!殿下刚醒,正问您呢。”
明丰从青鸾宫中迎出来,欢天喜地的轻浮样子头一次没让萧齐沉下脸,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快步进了魏怀恩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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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齐:妈的,最烦装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