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为曾经的心动纵容他,也宽宥他的罪行。但他不知道她是否会轻易收回这点柔情。因为她最爱他的时候,他甚至连一点感知都没有,反而在能够回应她的时候,选择了囚禁与掠夺。
“是,你都知道。所以该你了,告诉我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你。”
“我也有过家的。”
厉空翻身不再看她的眼睛,对着帐顶喃喃道。
“我爹是一位竹匠,竹匠你知道吗?就是那种用毛竹做器具的匠人。”
他好像一直在等这样一个倾诉的机会,牢牢抓着把自己的过往一口气倒干净。
“他很厉害的。我小时候就经常看他在堂屋里做那些又精细又贵气的大家具,他能靠这份手艺送我去学堂,你说他厉不厉害?”
“很厉害。”她勾了勾他的手指,借他一些力量。
“对啊。”
他叹了口气,转过来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苦笑了一下接着说。
“可是我娘觉得他傻,因为束脩差不多是我家大半的收入,况且我考不考得上还说不定,可惜我爹的手艺。”
“后来呢?”她凑近了些,因为他的声音在变轻,好像要翻开他所有悲剧的序章。
“后来,我爹进山挑竹子的时候,遇上了猛兽……连骨头都没剩多少。”
他深深呼了好几口气,孟可舒鬼使神差地抬起另一只手触了触他的脸,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而后凑过来抓着她的手贴在心口,像剥去了一层壳子的冬笋一样,半分算计都无。
“我娘和我说,要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我们到了府城里之后,她说让我在街角等她买吃的,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天黑之后我才意识到,她不要我了。
那时候我还没觉得伤心,你知道的吧,书里那些大道理没办法教我怎么活下去,但是却让我长了一身的臭毛病。
我连饭都不愿意讨,差点就饿死在街上。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青楼里了。
本来楼主是把我当成娈童培养的,毕竟我这张脸就算什么都不会,也能满足那些客人的要求。但是她发现我读过书,还有几分没用的傲气,便找人来教我才艺,告诉我只要我好好学,就可以不以色侍人,只做清倌人。
我信了,又一次。
其实她分明是,觉得我奇货可居,一定能卖出更大的价钱。我居然真的以为我是靠琴艺养活自己,没对不起我爹供我读的书。
然后,你也应该猜到了。我碰上了严维光。
小月亮,我不愿意的,我从来都不愿意。”
厉空抓着她的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孟可舒的掌心一片湿热,他在哭。
“很疼,每一次都那么疼,可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敢死,我怕我会被扔到花园里满身生蛆,我也逃不了,因为我是彻彻底底的贱籍,他让我出现在他的宴饮上,让我遇见以前的客人,我以为他们是我的知己,会救我离开,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根本不想救我,甚至撕烂我的衣服,说要看看我现在还能不能清高!”
他的话音在此戛然而止,像脱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好像彻底被回忆击溃,又好像是用吸气来掩盖哀戚。
“好了,厉空。”
她软下身子,枕在他的腿上,把他完全圈在身前,也被他彻底环绕。
室中静谧,他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她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直到他停住了哭泣,睁开眼看向她的时候,竟然看到她也泪流满面。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
“都过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