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月很久没来过北京的分公司了,她的办公室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除了公司台历,一个大屏显示器之外,空无一物,她让人送了两瓶矿泉水进来。容兰芳进来之后,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纪月将矿泉水放在茶几上,随后便倚靠在办公桌前。
她虽然和容兰芳不合,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优雅得体的女人,穿着精良剪裁的套装,戴了一个别致的胸针,一颦一笑间,又全是她骨子里那种高知分子的优越感。
纪月不知道容女士今天来的目的,所以也不准备率先开口,就静静地站在那。她的左手手上戴着一条手链,就是宋霁辉二叔送的那条,她无意识地抚摸着手链上镶嵌的贝壳。
过了一会,站在窗前的人,先开了口,“原来从这里能看到你们小区。”她的视线越过整齐的排屋,看见道路尽头红色屋顶的几幢高层建筑。
纪月随着她的话,也看向窗外,以前她和梁辀就经常在阳台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这里。
“这房子买的时候,你和小船还没结婚吧。”
纪月轻轻地“嗯”了一下。
“买在这,他也是有心了,方便你上下班。”梁辀母亲说话,语气永远是和风细雨的,你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起伏。
纪月这次没有应了,不过容兰芳也不介意,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当时小船在申市借调了一段时间,你们也去看房了吧。”
“好像是在八万人体育场那吧。”
“嗯。宜家边上。”
这次,容兰芳转过身来,笑着对纪月说,“小船对你,还真的是上心。”
纪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外包装是他们公司定做的,印着吉祥物。
“昨天就来了吧?”
纪月抬起头,看向窗边的容兰芳,她笑了笑,像是同纪月解释一样,亲切地说道,“昨天在部委开会,正好第叁方里有个你们的项目经理,我随口问了句,你看,今天多巧,我在你们园区参观就顺道来看看你。”容兰芳是自然资源部经济研究院的副院长,主管地勘行业发展规划,说起来也很是巧合,年轻时,她和梁辀父亲,也是在出外业时相识。
“小船怎么不领你回家呢,这孩子。”
手链上的贝壳,被纪月抚摸着,变得温热起来,她看着窗边的人,不愿再聊这些闲事,于是,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梁辀愿不愿意回不回家,您比我清楚啊。”
纪月的口气也如平日那般平淡,听在容兰芳的耳里却如一把嘲讽的利剑,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情绪变化,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她似乎尽力地维持自己着的仪态,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纪月。
半晌之后,容兰芳又笑了起来,语气亲昵的说道,“梁辀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纪月轻轻地笑了一声,重新将头低了下去,开始拨弄着中指上的戒指。
容兰芳的眼睛在室内扫视一遍,最后落在纪月身上,她的短发夹在耳后,脸上的表情一览无遗。她很不喜欢纪月,从第一眼开始便是,出生那么差,又是高攀了梁辀,她却好像对此毫不在意,背脊总是挺得直直的,脸上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捋了捋裙子上不存在的褶皱,“纪月,是我小看了你。”
听到她的话,纪月的嘴边露出一抹冷笑。
“我原来以为,你不过就是想跟着梁辀,走点捷径,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看来,倒是我看走眼了,能让梁辀死心塌地的,是有几分能力。”
“您想说什么?”纪月抬起头,似乎耐心已经完全耗尽了,“您今天来,不会是来夸我的吧。”
她将手中的矿泉水放在了办公桌上,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开口,“现在,好像是您的儿子在缠着我?”
容女士的笑容,完全收了下去,“还是这样伶牙俐齿的。”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家里,也没个正经人教你如何同长辈说话。”
纪月垂下眼眸,默默将手背到身后去。
她面色变得冷峻起来,说道,“梁辀为了你,和家里闹翻了,又自说自话签了华师大的合同,现在规划院的工作也要辞了。你不问问梁辀,今年他国社基金的申请,过了几个?”
还没等纪月说话,她又开了口,“你一定不关心吧,毕竟以前你就想梁辀陪你去申市。现在,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明明前途无量的梁教授,以后却只能在大学里做个普普通通的老师。”笑容又回到容兰芳的脸上,她挑了挑眉,笑着说,“你不觉得可惜吗?”
“一个没钱没地位没科研项目的教授,以后还能收到几个学生?过几年,华师大都呆不下去,去哪?”
她把视线移回到纪月脸上,轻笑了一声,说,“梁辀倒是最喜欢大西北了,你到时候跟他去吗?”
纪月没有说话,她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捏成一个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
“海南你也去了吧,看见梁辀了吗?”
在晚宴上,她自然看见了。资源部的人走进来时,省厅的领导先迎了上去。大家都停下来看他们,闪光灯不停,讨论声也不停,梁辀走在朱光勇身旁,是朱院士最得意的学生。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把朱院士逗笑了。
后来,纪月在新闻里看见他。闭门会议结束,两扇硕大的木门被打开,自然资源部的沉部长走在前面,他停下了脚步,看向后面的人群,摆了摆手,梁辀走上前,微微弯腰,他搭在梁辀的肩膀上,两个人边说边向外走走。
那是属于梁老师的舞台。
容兰芳像是想仔细阅读纪月的表情,可惜,纪月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令她不禁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纪月慢慢开口,“您都舍得,我有什么不舍得的。”
“他始终是我儿子,过几年,等他想通了,回到梁家,低个头认个错。他该有的,依然会有。而你们之间呢?”容兰芳轻蔑地笑了起来,“会不会只剩怨恨?他看着曾经不如自己的人,慢慢超越自己,而自己呢,一身学识却无处施展。他对你的爱,能撑多久?”
纪月背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地抠住掌心,仿佛只有真实的痛感才能让自己不流露出一丝动摇和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