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怀中,意识模糊地转醒。先于视觉苏生的是听觉,林间的风声从她怀抱之外席卷而过,声势浩大却辽远,因而他反倒更觉安心。给他保暖的大氅是从皇叔身上扒下来的,亦卿带着他蜷睡在翻倒的抬辇后,手护着他的后脑勺。年识渐长的小皇帝发觉自己变回落魄的孩童。他脸颊感触到她垂落的碎发,官帽已滚落一旁,早起时帽弓上一定会结一层霜。
他逐渐能在风声中辨别出她的呼吸。平缓地吹拂在他额前,引起如溺死前波漾浑身的温暖。他闭着眼,低首在她怀里蜷得更紧。
四面八方,铮镗作响的乱风,嚣骚依然。
虽然和亦卿不算有多深的交情——无非是动手动脚地抵足同眠了一回,古来君臣大义都是这样传唱的——但在这片刻,他意志薄弱地想着: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样的夜里也不错。无论亦渠身上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秘辛,无论文鳞回宫之后的早课有多么令人头大,阴谋,回忆,生杀荣辱,这一切都尚未到来。此地此刻,只有风声和她的怀抱。
天光还没大亮,又是温鹄亲自来接他们。就救驾勤王上的功夫而言,温鹄早胜过了这些外戚将军和亲人王爷。温内使驭马来在他们身边,调动小太监们给这片狼藉营地围起幔帐。
亦渠不知什么时候把文鳞放开了,还帮他扶正身体,好像皇帝巍峨神武地端坐了一夜。温鹄简单发言:“陛下,受惊了,请容奴婢等为陛下整理仪容。”
温鹄显然想把亦渠先赶出去。但亦舍人有权随侍左右。她袖手在旁,头发虽乱,神情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神情。她盯着文鳞,好比秃鹫盯着骨头。
温鹄:“啧。”他一挥手,小太监们打手巾的打手巾,捧手炉的捧手炉。文鳞茫然地被摆弄半天,在外围的(受冻一夜的残疾的)皇叔发出哀婉的一声:“喂。”
亦渠拾起自己的官帽,剥开细薄的一层早霜,半像哈欠般说了一句:“啊,锦东王也在此,为王爷也简单收拾一下吧。”
文蜃嫉恨地看着被众人照顾的文鳞:本来这一切都该是本王应受的待遇。不过是本王身上有些不足,怎么就不能做皇帝了。继位的事怎么想都不该安在这个青头小子身上……恨!恨!
仿佛听见了文蜃的腹诽,亦渠带着苍乱的额发,幽幽回首看了一眼文蜃。
……最可怕的就是这个断袖大臣!文蜃悚然,忙一瘸一拐转过身去。等我上位了,第一个把他打入大牢……不,直接流放到天涯海角。
++
方侍郎难得失态,居然从一向的方步慢踱变成一路小跑,闪进政事堂。
“你……你……”方虬微喘着,看向已经在会客厅里翻阅邸报的同事,语气惊异,“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