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婆摇着手中扇子,扫了沈祇一眼,示意他继续砍柴:“天地辽阔,生灵无数,你学医,能救得几人?救得了人,却救不了人心,到头来不过一生穷尽,没个着落。”
沈祇沉默片刻之后,直起了身子,遥望满目青翠,风过,叶落,犹如人之一生最后也不过如这落地的竹叶,最后化为泥尘,少年眼中有了悲悯之色,轻声道:“桑婆你老人家吃过的饭比我吃过的盐都多,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生老病死是人逃不脱的,我自己也是。芸芸众生,我不过是沧海一栗,能做多少事我心中有数。过往不曾明白为何我阿爹可以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舍生忘死,眼下我是有些明白却又不十分清楚的。”
想起自己爹爹,这一年多颠簸之景又如走马灯一般在沈祇脑海里一一划过,最后在阿云之死定格,那一声我只是想回家见我阿父,让沈祇心口有些发堵,沈祇的声音更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修身养性,我心之所向只求做我阿爹一般的人。世道,人心,好也好,坏也坏,我自该清清朗朗立于天地之间。”
“愿你言行如一。”
“自然。”
之后再无言,不过桑婆待晚食的时候也没再摆脸子了,吃了会儿夸了两个小姑娘做的吃食不错,便自去了二楼休憩。几个孩子就自己待一处玩些去就是了。
桑婆处的一楼内有了书架,上头有些书,他没跟着谢怀夕一起出去,眉儿与阿蛮跟着一道去玩他也没管,只坐在烛火下翻着书册。
竹林小榭能听到溪水流淌之声,也能听到竹叶之声,更有山间林鸟啼鸣之声,混着竹林独有的气味,沈祇翻着翻着便觉身子倦意,眼皮子打架,那书册就搁置到了腿上睡了过去。
眉儿和阿蛮回屋拿巾帕的时候,就看到沈祇正睡得香沉。两人蹑手蹑脚走近,阿蛮不禁感叹男子白起来,原是这般好看的,他睡着没了醒着时候的疏离冷漠,睫毛那般长了去,整个人都收敛了,成了可爱的小兽。阿蛮记得他对眉儿温柔模样,没成想自己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能切身感受到。
眉儿小心翼翼的拉过了阿蛮的胳膊,嘘声道:“别吵他,他睡着了正好,我们去玩水。”
“好,前头溪水深的地方好像还可以沐浴。”
“好啊好啊,让谢怀夕远处守着,我们去沐浴。”
心中有情爱,这情爱和玩乐冲撞的时候,还是能暂时放放的。那小溪水流清澈见底,几盏灯笼一放,昏黄之下沐浴闲谈,岂不乐哉。
去了夏日暑热,一身清爽入睡该是多舒服的。
是以两个小姑娘没在心上人面前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拿了包袱巾帕等物就蹑手蹑脚出了竹林小榭。
外头溪水旁,谢怀夕正提着五六盏灯笼等着,见人出来,忙道:“走吧,沈祇没拦着?”
“他睡着了。”
“如此甚好,省的他婆妈。”谢怀夕催二人:“一共六盏,一会儿岸边给你们放五盏,还有一盏我自己留着,我也去洗洗。”
阿蛮立马道:“啊,不行,想想都奇怪的。你就在那灌木那儿守着,等我们洗完了你再洗。”
“六盏灯笼都得给我们。”眉儿插了句嘴。
“好好好。”
三人自去沐浴不说,沈祇却在这头辗转两次醒了过来。
一醒,先是平缓了下刚睡醒的迷蒙,然后才起身,沈祇将书册放好,走到门口看了眼月亮,估摸时辰快子时,原当着那几人已睡了去,便打算去小溪处洗洗便也睡了。
谁知西侧间并不见谢怀夕,沈祇就又去东侧间看了看,也不见两个女子人影。蹙眉正疑惑之际,就听外头传来了些声响,沈祇踱步出去,就看见谢怀夕跟个挂灯笼的木杆子似的,站在溪水斜侧一边。
而阿蛮和眉儿两个姑娘的头发湿着垂在脑海,显然是刚刚沐浴过。沈祇视线一错又去看谢怀夕脑袋,那二愣子头发也胡乱简单的拿了发冠固定。
再看眉儿满目笑容脱鞋袜的模样那般的轻快就踩了水,那溪里有小鱼,半下午到的时候沈祇是看见的,夜深至此,才去想了捉鱼玩,合着白日听了自己话是阳奉阴违么。
一想到谢怀夕洗过的溪水,也曾从眉儿身上流淌过,沈祇闭上眼睛,被在身后的五指捏成拳又放松,念头一过,便是眉儿想做的事不与自己说道了去,只偷偷摸摸的。
不与自己说便也罢了,偷偷摸摸便也罢了,笑得那般开心是做甚。与自己一起时怎的总是落泪发脾气,怎的与旁人就笑得那般恣意。
恼怒之下是深层的无法言说的一股子情绪。
像是一股绳子带了恼人的小刺盘旋至他的心口,不至于痛,却是疼中带着痒,还有被绳子绞伐的窒息。
沈祇转身去了西侧间,想到眉儿那般恣意模样很少,想着让她那般玩了吧,别拘了她了。反正拘了她,她也不听只改了偷偷摸摸。
其实她与自己说了,自己带她去又何尝不可。
只是男女有别,女子一双脚那般的地方,怎好在个不算相熟的人面前露了去。
不得不说,谢怀夕这个沈祇未来的师兄,一路上费心费力费银子还挨了揍的人,此时此刻在沈祇眼里不过是个“不算相熟”的人,要说没有偏见,这话说出去谁信。
沈祇抬手摸摸额角,起身走到门口,脚步顿住,看到那个人形灯架又转回了西侧间。
当着沈祇不会再出来了,结果不过几息,沈祇还是又走了出来。
这回面色已不是寻常的面无表情,明明五官也没怎么动,谢怀夕听到动静侧过头看的时候,愣是觉得此刻的沈祇浑身上下都是冰霜。原当着沈祇不过还是老样子,只摆了脸色不说话,没打算多搭理的,但当谢怀夕看到沈祇背着的弓箭,并且驾弓起箭的时候,谢怀夕慌了。
只肖一箭,人形灯架子就散了。
那六盏灯笼落到地上,落入水里,就这么灭了灯火。
两个小姑娘看到沈祇也是吓一跳,反应却全然不同,阿蛮看着谢怀夕满脸怂气,直接笑了;眉儿则是慌里慌张的爬上了岸,也不顾那脚还湿着,趁着沈祇走到岸边之时直接就把鞋袜胡乱穿上了。
心里还有些自责,眉儿咬着下唇,想着沈祇那话也是好意,自己不愿意的话当时就该说了,而不是半夜又偷偷摸摸的跑出来玩水。
谢怀夕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师弟发起火来他还是有些怵得慌的。那一箭其他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离这般远直灭灯芯,这要是朝着自己脑袋来,还不得一箭直接从眉心而过。不过谢怀夕好面子,也心疼眉儿整天受他这兄长的气,直接就站到了眉儿身前。
谢怀夕不护还好,这身子一动,冷若冰霜已不足以形容走过来的沈祇,那眼神犹如风刀霜箭,被看得人着实是慌乱的。
阿蛮是在看到沈祇脸色的时候,才知道好像玩过头了,笑模样没了,也从水里走上了岸。
“好玩么。”
三个字很简单,眉儿捏着手心却不敢回答。
第45章 、没控制住
眉儿低眉垂眼, 隐在谢怀夕身后,沈祇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也不用看清楚她的面容, 只谢怀夕挡在她身前, 就已够让他恼火的了。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