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也同样简单, 眉儿听到,心里就更慌乱了,她没见过沈祇如此。这么仔细一回想, 眉儿才发现,印象离他好像只发火过一次, 便是自己落入水里那一次;眼下冲着自己, 这般恼怒哪怕知晓缘由,却也不明白怎么能恼成了这个样子。
不想动, 倒不是因为不想过去,而是不敢,怕承接更大的怒火。
“过来。”
他的语气又重了一些,阿蛮心直口快, 直接道:“你凶她作甚, 不过是玩些水罢了。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露了脚有什么紧, 何况谢哥哥也不是旁人, 为何就这般恼了。”
阿蛮把谢怀夕想说的话都给说了, 谢怀夕侧头给了阿蛮一个赞许的目光。
“何况她是你妹子, 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 凭什么就得听了你的去。”阿蛮说得心里也是老火:“你这样好生教人讨厌。”
沈祇并未回应阿蛮,上前一步, 直接扯了眉儿出来,其他两人他看都没看。可怜眉儿脚上的鞋袜没穿齐整,等走到竹林小榭的时候,脚上就沾染了竹叶和泥土,那残叶沾在那脚背之上,一点点绿色,将那双脚映衬的更为洁白。
洁白的主人却很是局促不安,正极力将脚缩在裙摆后面。
沈祇回头看眉儿这幅模样,她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垂在肩颈两侧,那水滴落下,低落在地上化为不见。沈祇便有些后悔,他想极力控制,却没控制住,倒把她吓到了。
可没控制住并未让他好受,只是让那带刺的麻绳在心上绞得更狠了一些。犹如绞杀之刑,全然不知道该要如何缓解了才好。而那罪魁祸首该说是眉儿合适,还是沈祇合适。
“我只是有些贪玩,没觉得你讨厌。”
“嗯。”
“然后还有一点被逮到的害怕,你没对我发过脾气。”
“嗯。”
“你还气么。”眉儿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祇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隔着些距离看着她,看着那双眼,那双熟悉的眼。有些东西在失控,这种不可控的感觉教人还生了惶恐,沈祇尽力抑制,去了屋内拿了巾帕,便蹲身为眉儿擦了脚。
眉儿就看着自己的脚在他的手心,很是羞人的,他的手心温热,干燥,那些茧子磨过,带起微微涟漪的痒。如果今日不是他发脾气,眉儿是断断不会沈祇给她擦脚的。
阿蛮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然后觉着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甚是对自己刚才的话懊恼起来。沈祇护着自己妹子不让别的男子随便看了脚去,自己作什么掺合,自己没个哥哥姐姐的护着,眉儿有,该是关心的。坏事儿了,怎么话一冲到嘴边就没个把门儿的了呢。
谢怀夕也看到了,是一扭身再不敢看了眉儿的脚,鬼知道下回看,那箭头子是不是就朝着自己的脑袋来了。
“女子娇贵,不若男子随便怎么样了都可,溪水虽是凉爽,但总也是不干净,沐浴还是用了热水比较好。”沈祇擦完一只脚,又让眉儿换了另一只脚:“且夜里水里当真有什么东西你也瞧不见,万一有了水蛭等物,你察觉之时那东西已钻你肉里去了。一个不小心万一受了苦楚,岂不是倒霉。”
“你要当真想玩了水,和我说了,我不会拦你,白日里我在旁瞧着,这样也教人安心些。”
声音轻轻柔柔的,听不出高兴的,也听不出不高兴。
眉儿有些吃不准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境。
沈祇说完这些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了袜子,那袜子该是他自己的,想来是刚才进屋子拿巾帕之时随手就给塞进了怀里,很是杂乱的皱褶,将眉儿一双脚好好的用袜子护了之后,沈祇才起身。
起身就看到了外头的两人,沈祇道:“眉儿性子爱玩,你俩要带她玩也可以,好歹与我说一声。这深山老林,蛇虫鼠蚁都是随处可见,没出事儿当着没什么,真出事儿了,眉儿当真受了罪,你们能代为受过吗?”
最后一句语气就重了些,沈祇看了眼谢怀夕与阿蛮,又加了句:“没有下次。”
说罢转身去了西侧间,没再出来了。
阿蛮绞了手里的帕子,那帕子都快被她给揉烂了,她原觉着是沈祇拿乔,听他说完觉得也有道理,总归就是一番护妹之心。想到自己因此惹了他恼,这后头再想得了他的心难度就又大了一些,心里一恼火就将埋冤都冲了谢怀夕而去。一巴掌拍到谢怀夕胳膊上,阿蛮恼道:“都怪你,都是做男子的,你怎的这般不细心。你瞧瞧人家,你再看看你。”
“冤枉啊,我在灌木前头,脖子都快给蚊子给咬烂了,你这会儿说我。而且你也不能沈祇说几句漂亮话你就顺着他啊,事事都拘谨着还有什么意思。”
眉儿将鞋子穿好,回身冲着阿蛮点点头,怕沈祇听到,声音压低:“我觉着是人脾性不同,谢师兄生长于山林闲散些;兄长生长于小镇之上,有些规矩也无可厚非。”
阿蛮笑她:“那你呢?”
“我啊。”眉儿知道没啥大事儿之后,加上最近心思玩的有点野,偷笑道:“我还是喜欢谢师兄那般的,当真出了事儿再说就是了。真被水蛭咬了,拔出来也没多疼。”
眉儿这是实话,她生在田野,小时候光脚踩着泥巴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多了去了,被水蛭也咬过。疼也是疼的,使劲儿一拽也就拽出来了,实在不行泡在热水里,小钳子一拽也就拽出来了。
阿蛮不若眉儿这般生猛,方才听沈祇说到水蛭两字,就觉得后脖颈都跟着发凉。也当着是身份不同,觉着眉儿是因为沈祇是其兄长才觉得这般管教有些烦人,可阿蛮瞧来只觉着这男子当真细心又体贴。明明那般生气了,愣是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压着脾气,那声音克制着,帮着女子擦脚穿袜都没有丝毫的怨怼,那动作瞧来那般轻柔了去。
像是在呵护一只极为脆弱的小兔子。
阿蛮想及此看了眼能吃能跑又能玩的眉儿,哪里像了兔子了,爬起山来那步子矫健的像猴子,也是亲近了一些,伸了食指直接戳了眉儿的脑门儿:“你哥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贪玩的。”
“没这么玩过嘛...”
这话也是实话,除却刚出生那几年,后头眉儿基本就是在干活,挨饿之中循环往复;到了沈家亦如是,干活,挨饿,干活,为了沈祇伤心伤神。说到玩伴,何花是万万算不上的,与楚之月相处的时机又不对,在当难民,能有什么玩乐的心思。是以活到这么大,谢怀夕与阿蛮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玩伴,至于朋友的程度,眉儿觉着谢怀夕是可以的,阿蛮欢喜沈祇,她没办法完全放下芥蒂将她视作好友。
两个小姑娘心思差不离,因这个身份的缘由,阿蛮倒是真心想和眉儿交个朋友了。
都已躺到东侧间的床上,阿蛮又勾引眉儿:“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可做了什么吃?”
“煮个面,再将那酒加了酸梅煮一煮,酒味散散,当了甜水喝,配一起用了也解辣。”
“太晚了,不好吧”
“我看桑婆的厨房里头吃食不少,有些都快放坏了,不吃岂不是浪费?”
“你说得有道理。”
然后两个小姑娘又鬼鬼祟祟的跑去厨房里做了吃食,由于阿蛮的手艺得其母真传,做的实在好吃,又加上那酸梅酒实在开胃又好喝,眉儿用了很大一碗的面,也喝了不少酸梅酒。
第二日一早肚子就不舒服,怕被沈祇说,眉儿硬撑着还用了一碗粥,实际五脏庙都快吐出来了。也因着要上路,眉儿没敢露了一点不舒服,就硬生生死撑着,等准备入阵的时候,谢怀夕特意叮嘱几人要跟紧他,不然一个不注意走散的话再想碰到就非常麻烦。
眉儿极力装做没事,沈祇细心,注意到她额角的汗比平时多了许多,脸色也有些不对,走到她身侧问道:“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