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异议?”王竑喝问。
“下官等无异议,愿意缴纳认罪银!”罪臣们齐声高呼。
范琮却想到了死去的龚理。
龚理死得冤啊。
因为一点钱,被抄家灭族了,多冤枉啊。
更冤枉的是程通、程宪。
他们是猴,杀鸡儆猴的猴。
“好!”
王竑松了口气,不把他们打疼,是不会交出认罪银的。
“本阁会叫人给尔等治伤,尔等就暂时在各部,继续办公,会有东厂的番子,监督尔等。”
“尔等打发人回家,筹措银子。”
“哼,倘若有人要钱不要命,那本阁可就要动用天子剑了!”
若是直接诛杀,钱肯定是拿不到了。
这些人在海上有多是海船,完全可以把家产装船,然后漂洋过海,去海外快活。
必须得把他们稳住了,一点一点宰。
这样才能把银子留在大明。
顺便,收归中枢。
“下官等不敢!”罪臣们哭泣。
你要钱就要钱嘛,为什么要打我们呢?
被打成这样,还得办公!
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啊?
这场朝会落下帷幕。
但这只是王竑的第一把火。
第二把火,士绅!
而在江西。
沙铉跋涉数百里,赶到了南昌府,站在胡俨家的大门口,竟觉得双腿发软。
他是番子,不太懂国朝历史。
但稍微打听,就知道了胡俨的名声。
这江西钟灵毓秀,出了多少朝臣站在奉天殿上啊?这些人,有多少人是胡俨的门生故吏?
数不胜数!
现在,沙铉却奉命调查胡家。
无论结果如何,他沙铉这条命估计保不住了。
“提督大人,您是真心狠啊。”
关键,沙铉明知必死,还得给金忠卖命。
因为,他有家人,他得为儿子挣一份前程。
只要他做得漂亮,金忠一定会给他儿子一个好前程的;若他敷衍金忠,他人死了,儿子必然默默无闻,金忠不会管的。
唉,用自己一条命,换儿子的前程,也算值了!
嘭嘭嘭!
沙铉叩响了胡家的大门。
胡家的宅子,是太宗皇帝赐的,牌匾也是太宗皇帝的亲笔题字。
过往的人不许乘轿骑马,过往官员还要参拜牌匾。
沙铉也是先跪了牌匾才敲门的。
大门裂开一条缝,一个老头探出头来,言行有礼。
“锦衣卫沙铉,拜访胡家家主。”
一听锦衣卫。
府门忽然关闭。
等下一刻打开时,是一个老头蹒跚着走出来:“老朽胡昭,拜见锦衣卫大人。”
胡昭,是胡俨第三子。
如今已经年过七旬了,尚且身子硬朗。
他不是这座府宅的主人,被拉来当挡箭牌来了。因为他是和胡俨血脉最近的人,有他在,哪怕皇帝都得给三分薄面。
这座府宅的主人是胡俨的长房长孙,胡锡。
胡锡也跟在胡昭身边,对沙铉十分客气。
本来,胡家以大礼相迎,沙铉应该以礼相待才对。
结果。
沙铉却抽出刀,架在胡昭的脖子上。
胡昭都懵了,这是匪类吧?
“胡太公,小人只是区区锦衣卫一个番子,今日拜访胡家,无论获功与否,都必死无疑!”
沙铉认真道:“但上峰有命,小人不敢不从。”
“只能得罪胡太公了!”
胡昭瞟了眼侄子胡锡,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啊?
胡锡则不敢和胡昭对视。
还是把沙铉请进了院子里,毕竟在院门口,打打杀杀的,也丢胡家的颜面!
但有锦衣卫登门胡家,顿时惊动了整个南昌府。
沙铉豁出去了:“我锦衣卫在彭泽胡水寨里,搜到了一大批军械,预计有弓弩上万张,箭矢十万,刀剑不计其数!”
“根据水寨寨主招认,是澎湖大户马卓,暂时放在水寨的。”
“而我锦衣卫又抓捕马卓,审问之后,马卓招认,这批军械,出自你胡家!”
“小人请问胡太公,是真是假?”
胡昭都懵了,还有这样审案子的吗?
是真是假不该你们锦衣卫去查吗?
问题是我们锦衣卫想查,能查到吗?
沙铉见正堂没人伺候,冷笑道:“尔等也不必求人找关系,我沙铉区区小卒,自知必死,也无求生之意。”
“小人余生,仅此一件事,必须查明真相!”
胡昭看出来了,沙铉不断说必死,因为父亲胡俨的门生故吏太多了,就算今日沙铉铩羽而归,必然遭到朝堂弹劾,皇帝不会保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的。
“大人,能否先将刀刃放下来?家叔身体不适,还请大人体谅。”胡锡开口。
沙铉反问:“小人能将刀锋移开您的脖子,但谁会将刀锋挪开小人的脖子呢?”
他语气充满哀鸣。
谁愿意死啊?
蚍蜉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胡锡苦笑:“我胡家绝对没有参与此事。”
“此事必然是那马卓胡乱攀咬,我胡家是清白的。”
“而大人秉公执法,必然受到一片赞扬,怎么可能引火烧身呢?”
这话在告诉沙铉,只要你高抬贵手,我家无事,你也无事。
问题是金忠有事啊!
金忠派他来查,就是想把屎盆子往胡家上扣!
借机清洗南昌府!
达不到目的,他沙铉照样死得更惨。
胡昭看了眼侄子一眼,你怎么这么蠢呢?这是锦衣卫,若惧怕文官,皇帝会怎么想?
锦衣卫是皇帝推出来,和文官打擂台的!
你让锦衣卫怕你,那是胡家大祸临头的时候!
蠢货,不会说话就闭嘴!
胡昭反而怀疑侄子胡锡了,他会不会真的参与了军械走私案呢?
“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请您细查,胡家绝对配合。”胡昭是既不承认,也不回答,主打的就是说废话。
沙铉不懂他们的弯弯绕绕。
他就知道,金提督派他来,就是要达成目的。
“胡太公,这南昌府您胡家说了算的,小人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沙铉叹了口气:“小人只能拼上这条小命,让你主动开口。”
“来人!”
“把胡家所有人聚集起来!”
“本官数三个数,杀一个人!”
“直到拿到本官满意的答案为止!”
胡锡一下跳起来:“大人,您是锦衣卫,还是匪盗啊?”
“哪有这样审案子的?”
“我家明明是被冤枉的,你们自己不管不问。”
“反而杀我家的人,逼我家承认犯罪,这是什么道理呀?”
噗!
沙铉忽然举起刀,在胡锡胸口划了一刀:“就是这个道理!”
“啊!”
胡锡惨叫一声。
夏天穿得薄,胸口被划了一道,鲜血淋漓。
这沙铉简直无法无天!
不问缘由,直接砍他胡锡!
“大人,这是故太子宾客胡俨的府邸!”
“草民虽无官职,也无功名,但乃是胡公之孙!”
“我家谨遵先祖之德,友爱乡邻,布施乡里,有贤名于南昌府,有德名于天下,怀恩报国,一腔热血。”
“怎么换来了这般下场啊?”
胡锡仰天长啸:“祖父呀,您睁开眼睛看看,这大明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而他呼喊的时候。
门外出现了很多官员,南昌府知府、府丞等官员,但真正让沙铉感到恐惧的是,江西督抚马瑾!
马瑾虽不是胡俨的门生故吏,但他向来以胡俨为榜样,他也学胡俨,教谕万民。
从锦衣卫入南昌府的时候,各大势力就已经收到风声,该销毁账本的销毁账本,该洗脱嫌疑的洗脱嫌疑,该藏匿起来的藏匿起来。
却万没想到,锦衣卫来南昌府第一剑,竟剑指胡俨的后人!
马瑾收到风声,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跟随很多官员一起过来看看。
却不想,看到了这一幕。
你锦衣卫审查胡家,查也就查了。
但,这锦衣卫番子竟然动刀,砍了胡俨长孙胡锡一刀,这件事就大条了。
“住手!”
马瑾进府时,看见沙铉把刀高高举起,仿佛要劈死胡锡。
他不喊停手的话,问题就严重了。
“大人啊,为我胡家做主啊!”
胡锡趴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滴落地上,殷然成血:“我胡家谨遵祖训,经义传家,不敢有任何逾举!”
“这锦衣卫,仗着权势,不拿我家人当人,狂言三数杀我胡家一人,视我胡家人命为草芥。”
“想我祖父一心为民,致仕后淡泊明志,友爱乡里,怎么屠刀落在我胡家身上呢?”
“大人啊,您要为胡家做主啊!”
胡锡强忍剧痛,嘭嘭磕头。
马瑾知道,这件事难办了!
金忠也是的,怎么派个愣头青来啊!
不过,转瞬他也明白了,金忠就是想杀了胡家几支,然后好趁机清洗南昌府。
他想的太简单了!
若江西这么好犁清,皇帝就不用派他马瑾,外加金忠同时坐镇了。
你杀几个小喽啰,没有问题。
但这些重臣的后代,你碰都别想碰。
这些人是政治家族,当权者在位时,会通过各种手段,给家族的人谋求官职,久而久之,触角就遍及各地,形成根深蒂固的政治集团,哪怕当权者去了,也形成庞大的、根深蒂固的势力。
上一次你杀了胡广后人,那是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可没那么简单了。
“本官乃江西督抚马瑾,收起你的刀!”
喝止之后。
马瑾赶紧把胡锡扶起来。
但胡锡愣是不起来,非要让马瑾给他一个说法。
“胡家主,此乃锦衣卫办案。”
“本官虽是督抚,但管不到锦衣卫的。”
马瑾淡淡道:“不如这样,您先请医者看一看,莫要伤了身体。”
“本督抚这就给金提督写信,请金提督给您一个说法。”
“这样处理,您看如何?”
胡锡微微一愣,这是拿金忠压我呀?
他胡俨门生故吏再多,那也是人走茶凉了,这种关系用一次少一次,甚至,能不能愿意为他们出头,还不一定呢。
金忠可不一样,那是皇帝的红人,哪个当官的敢招惹金忠呀?那不是跟皇帝作对吗?
“大人,草民受伤倒是无妨!”
胡锡哭泣道:“但这正堂,曾是祖父教授学子的地方,却受到了玷污,他日去了地下,草民如何向祖父解释呀?”
他没敢拿太宗皇帝的牌匾说事。
那就是愚蠢。
锦衣卫代表着皇帝,你拿太宗牌匾说事,岂不在骂皇帝不孝?皇帝除了杀光胡氏,把胡俨丢进粪坑里,还能怎么收场?
所以,胡锡非常聪明,只说胡俨的教谕之功。
胡昭也跪在地上,向先父祷告。
看着胡家叔侄的表演,马瑾头大。
看看,锦衣卫刚进胡府,连他这个督抚大人都惊动了,足见胡家的影响力。
也怪沙铉,来到南昌府,为什么没跟他先提前打个招呼呢?
“胡太公,胡家主!”
沙铉忽然开口:“小人进您府中第一句话,便是,小人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您说小人玷污了先胡公。”
“小人愿意用一条命来还,够不够?”
沙铉指着锦衣卫的人:“若小人一条命不够,锦衣卫一共四十七个人,加在一起,还给先胡公,够不够?”
胡锡被杀气吓了一跳,满脸是泪地看着马瑾。
马瑾想装死呀!
胡俨是他佩服的人,他也着实想拉胡家一把。
但胡锡太能演戏了,非得和锦衣卫撕破脸,本督抚能有什么办法?
沙铉也狠,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所有人,听本官之命,架在脖子上,随本官一起自尽,向先胡公致歉!”
番子们都傻了。
我们是来发财的,不是来玩命的!
可上峰有命,他们不听也得听。
但最傻眼的是胡锡。
锦衣卫代表着谁?
代表着皇帝!
锦衣卫被逼得自尽,那胡家要干什么?造反当皇帝吗?
“大人且慢!”
胡锡慌了:“请大人暂且听草民一言。”
“小人脏了先胡公之地,小人愿以死相报!”沙铉冷笑。
拿江西督抚压我?
我就用死吓死你们!
我们是锦衣卫,能让我们死的,只有陛下!
“大人,先祖克己复礼,以身作则,怎么能看着鲜活的人命,因为一点家里的规矩而死去呢?”
胡锡是真的慌了。
他演戏是想驱逐锦衣卫,不让锦衣卫查案。
结果锦衣卫来个以死致歉,不按套路出牌啊。
沙铉却道:“小人是粗人,听不懂文绉绉的话!”
“小人只知道,犯了错就要承担责任。”
“小人犯了错,触犯了先胡公之堂屋,小人愿用命来偿还!”
“这是公道!”
“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也不会为小人说什么的!”
沙铉作势要死。
胡锡吓得哭泣,传到陛下耳朵里,是会诛杀我胡家九族的!
胡家再厉害,也不能逼死锦衣卫呀!
“大人若死,请先诛杀草民!”胡锡疾呼。
看着沙铉和胡锡做戏。
马瑾摇头苦笑,只能做中间人,和稀泥化解难题。
沙铉却道:“督抚大人,标下来此,是奉提督之命,调查窝藏军械一案。”
“胡家树大根深,锦衣卫不敢查。”
“标下沙铉无能,只能请金提督大人亲自坐镇南昌府,再请陛下圣旨,调查此案。”
马瑾讶然,本以为沙铉是个莽夫,现在看来,也是个人精啊。
先轻松化解了胡锡的反咬一口。
又把金忠搬出来,用金忠压制他马瑾,担心马瑾帮助胡家。
“本督抚是官,你是锦衣卫,互不干涉,你该调查就调查,就当本督抚不存在便是。”
马瑾也想看看,胡家剖开了会有什么?
他觉得胡家应该不会制造军械的。
走私点东西倒是可能的,因为胡俨曾经在华亭县做教谕,在那边是很有人脉的。
胡家靠着这条线赚点钱,估计跑不了。
但说胡家私造军械,不可能的,那不是造反吗?
“谢督抚大人!”
沙铉行礼。
胡锡却傻眼了,你马瑾不是来帮我们的吗?怎么转眼就把我们卖了?
胡昭轻咳一声:“督抚大人大驾光临蔽府,蔽府已经感激涕零了,我胡家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请锦衣卫随便查吧。”
胡锡看了眼叔父,胡昭却摇摇头。
没看出来了吗?
马瑾和锦衣卫穿一条裤子。
如果不让他们查,反而说明胡家屁股底下不干净。
问题是,真不干净啊!
沙铉直接耍无赖:“胡家树大根深,我锦衣卫刚刚拜访贵府,就请来了督抚大人,南昌府知府等高官。”
“我锦衣卫怎么查?怎么敢查?”
“小人只能写信给金提督,请提督大人亲临,方能一查究竟!”
怎么着?听你这意思,你们不查,让我们主动招供?
若是海贸之事,招供也就招供了。
问题是军械呀!
那么多军械,承认了不是必死无疑吗?
“告辞!”
沙铉拔腿就走。
把胡昭和胡锡给整不会了。
我们是该留呢?还是怎么办啊?
他们看向了马瑾。
马瑾觉得沙铉这家伙有点意思,明明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查的,查着查着,不想死了,请金忠来赴死。
金忠知道他手下出个二五仔吗?
你就没想过,该怎么跟金忠交代?
“啊!”
胡锡忽然惨叫一声,晕厥过去。
这又是个人精。
知道现在没法抉择,干脆装死,把难题踢给他的叔父胡昭,让胡昭来决定胡家的未来。
胡昭都懵了,我一个帮忙的,咋锅砸我头上了呢?
问题是,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不给个交代,是没办法收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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