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梐跪在东宫门前。
朱佑棅被害溺水,朱见漭第一想到的就是老大干的。
小老四回国,会威胁到朱佑梐的太孙之位,不说会被换掉,起码朱佑梐不会像现在这样快乐。
随着朱见漭和老皇帝关系搞僵,文官集团集体押注朱佑梐。
朱佑梐顿时直起腰来了。
哪怕面对老爹,他也有了几分底气。
他担心史官用春秋笔法,更担心天下文人,会丑化他,所以他就找到了两个圣人背书。
但朱祁钰挥手让他们出去,前朝事别来烦他。
然后过来摸摸老皇帝的头:“还好没感冒,去把体温计拿来,给陛下量一下。”
“可惜啊,朕看不到你的画,真是遗憾啊。”
朱祁钰神色阴冷:“让你去赈灾,不是让你灭亡大明的,平壤府的事你不知道吗?那个回流税,就是你想出的鬼主意!”
“你就是这样赈灾的?赈得人心惶惶?天下动荡?”
这是老皇帝的报复。
不过,小老四命大,掉进伏尔加河里,熬了半个小时,才被捞上来,人居然没死。
闻听太监传唤,她快速收拾一下,走进正殿里。
就算有人用春秋笔法写他,王守仁会为他正名的,时代的浪潮会为他正名的。
朱祁钰脸上总带着慈祥的笑容,老眼浑浊,无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朕想在重获光明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们。”
被皇帝看做下一代圣人的王守仁,回京后每日都要来养心殿里点卯,因为老皇帝愿意和他聊天。
亲爹要做手术,他却出去贪玩,能当一国之君吗?
一定会走下坡路的。
即便丘濬,也只是占了时代的红利而已,不是他本身就能成圣,是老皇帝硬捧他成圣的。
主要是这几年,她近身服侍老皇帝,把自己身体累垮了。
好在麻药只有两个小时昏厥时间,这两个小时内,谈妃必须寸步不离,老四和刘大夏,必须站在门外。
“你去解释吗?”
然而,坐在上面的皇帝,还是朱祁钰。
他就想趁着地震,打击政敌,改变自己被动的局面。
“大明正值多事之秋,儿臣身为秉政太子,不该离开京师,私去玩乐,谢陛下美意。”
“陛下,臣等还有事要说。”御史张璁道。
王恕心中生出一股怒气。
朱见漭站在门口打着哈欠。
“大明向前发展,难免会出现错漏之事,错就错了,又能如何?大明需要的是发展,发展!”
朱祁钰笑道:“手术前期准备都结束了,到时候你和老四,就在手术门外侍奉着朕。”
不过,没人敢说出口。
便推着轮椅,推老皇帝出去晒晒太阳。
“也就你还能陪朕这老头子说两句话了。”
“但中国画你还差几分火候。”
不是要弄死朱见漭,而是增加他继位的难度而已。
接下来几天,刘大夏带伤进入内阁办公,他收敛了毒士心性,装起了小兔子。
当第二次重返朝堂时,他的话变得更少了,这次心态和之前全然不一样,他开始冷静观察身边的一草一木。
他可不放心,自己睡梦之时,有其他人在身边,那会让他整夜睡不着觉。
朱祁钰叹息道:“朕都后悔让他登首辅之位了。”
老皇帝做的再好,也需要有人给扬名。
这两日谈妃身体也不太舒服,她也快八十岁了,近来早睡晚起,身子骨愈发沉重。
“大明这么大,每天有多少地方受灾?”
朱见漭以前也不怎么行跪礼,都是拱拱手,进来是有什么东西吃什么东西,有什么拿什么,父子间亲密无间。
让你知道知道,别以为去了地方,就能无法无天了,这天下还姓朱,还是朕朱祁钰的天下!
啪!
朱见漭一鞭子下去,刘大夏惨叫。
“朱厚煐不是在吗?”
这两个小时内,所有官员都在若有所思,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东西。
而刘大夏坑他一波的账,慢慢算,等朕做完了手术,看你往哪跑?
“老四,你家老四之事,朕听说了。”
“可灾区……”
“太子,胜湖地震已经那样了。”
“等术后,你在养心殿伺候朕几日。”
下午,太医、太监帮着老皇帝做康复运动。
“天下大事,都需要首辅坐镇。”
一番忙碌后,谈妃确定朱祁钰身体没有问题。
老皇帝跟他这么多话说,说明很久没有说话了。
“朕其他儿子又都不在京中,服侍朕的重担,就要压在你老四的身上了。”
“朕当时就不同意,是你和老大,非要盯着点眼前利益。”
这老头,每一步算计都是求活。
后宫嫔妃为了愉悦帝王,会刻意控制饮食。
“臣妾的意思是,手术当日,臣妾陪您在手术室里。”
而变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太子爷。
还有一点,就是一个国家不会永远向上走。
可别忘了,王恕、余子俊都出山了,王鏊、杨廷和、杨一清都在盯着他呢,甚至,外放的王守仁被调回来了。
所以,假装缓和关系,等刘大夏回来,腰杆立刻就硬了。
他和王守仁聊了很久,直到太累了,才让王守仁退下。
即便达芬奇和老四关系更融洽。
王守仁则意犹未尽。
最近几天,他身体恢复得不错,精神头也好了,只想等着眼睛做手术,重新看清楚这个世界,多看两年,他就这点念想了。
都说乾隆庙号是自己选的,他怎么可能选这样一个庙号呢?
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无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丘濬有三个高徒,谢迁、王鏊、蒋冕。
朱祁钰摆摆手:“让他回来吧,以防不测。”
“谈妃呢?”
这会促成王守仁成圣。
“陛下,刘大夏乃当朝首辅,坐镇胜湖,可谓是中枢对灾区的重视,而且,现在还是救援的关键时刻,刘大夏坐镇事半功倍,不该调回来。”
朱祁钰摆摆手:“朕不管前朝事了,你跟太子去说吧。”
“都用,给陛下用上。”
刘大夏不敢抬头。
太监送上来一支鞭子。
这就是老皇帝留的后手。
“你不是有罪,你是该死!”
朱见淇、朱见漭都吃不进去,看见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就反胃,只有老皇帝能吃,只要有营养有好处他就吃。
就跟乾隆,庙号上了一个高,恰恰说明他儿子多讨厌他。
干上礼部侍郎的达芬奇,也是老皇帝的宠臣。
可是。
俩人扯了半天没营养的事。
达芬奇磕头谢恩。
老四恨他得紧,万一给他上了一个坏庙号,他一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只要将他逼得孤立无援,让他慢慢破局便是,等他破局完毕,他也该死了。
到时候想当孝子的朱见漭,会放过刘大夏吗?
“朕马上要做眼睛手术了。”
因为老皇帝要是死了,就拿他九族陪葬。
“平壤府地震之事,臣有几句谏言……”
这可把朱见漭气坏了,我被欺负的时候你们不帮忙,他被欺负的时候,你们就都帮他出头?
所以,朱佑梐不希望小老四回来。
“到底是何人所为,慢慢调查。”
“你让太子以后如何治理天下?如何当好这个皇帝!”
人世间有几个享受绝对权力,又独享帝王之爱的女人呢?
就算半年不洗澡,也不至于浑身都是黑泥,但白皮满身都是,刚洗完也有,黏在身上像鱼鳞一样,让人看着恶心。
“现在才知有儿子好啊。”
干脆,你们三人狗咬狗算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见漭也跪在地上,暗道他爹就不怕玩崩了?刘大夏投靠他来?
朱见漭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也变了,变成了另一个朱见淇。
现在丘濬死了,景泰吹少了一个。
朱祁钰道:“不如调他回京,朕又要做手术了,京师总是多几个人才好。”
朱祁钰的饮食,一直都极为严格,他就像是无情的干饭机器,有营养的东西都能吃进去,有营养的东西一定难吃。
别管老皇帝心里怎么想,但他确实做的不错,景泰大盛世就是最好的证明。
以前老皇帝总耍这种小心思,他都没看出来。
而王守仁就是最好的扬名对象。
站在他身后的王恕,忽然发现朱见漭和朱见淇好像啊。
孩子身上就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年纪大的人身上味道就会极为难闻。
包括手术失败,他要如何在报复的同时,挽救自己的声名。
“可惜了,那大牧场是朕为你圈的,朕知道你爱骑马,特意建了座皇家跑马场。”
他还以为他爹是在跟他缓和关系呢,其实是心虚,担心刘大夏等重臣不在京师,他会下手害死他。
他不止不信朱见漭,可以说谁都不信。
明明皇宫气氛还算融洽,明明大明蒸蒸日上,明明老皇帝对他还算爱护……
“不过,这些年,朕真的像个孩子似的,处处都需要被照顾。”
根本不会帮着太子杀死她的夫君,断送自己的富贵。
“爱妃,你近来过于操劳,多吃一些,这个年纪了就不要控制饮食了。”
当然了,臭味不可避免,人岁数大了就会有臭味,哪怕洗得再干净,也有这股味。
天下文人这么多,在景泰朝被贬黜的人不知凡几,他们怎么可能美化景泰帝呢。
“当知道能重获光明时,内心愉悦,朕感觉自己高兴得像是个孩子。”
除非皇帝喜欢胖子。
王守仁可看不清老皇帝的算计。
问题是,这里面还有他的心腹,张璁。
“这次手术,能让朕重获光明。”
能靠自己成圣的,只有王守仁一个人。
朱见漭回东宫的路上都在纳闷,他爹叫他到底干什么呀?
朱见漭暗恼,老皇帝不下圣旨,让他下,骂名他来承担。
是他,将两个儿子,变成了废物太子。
老皇帝轻描淡写地破了朱见漭的布置,只抽了刘大夏十鞭子,这惩罚实在太轻了。
“时雍,你是不是羡慕朕啊?”
这都是被逼的,被逼疯了。
王守仁想问,刘健首辅当的好好的,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当了呢?
反而让利欲熏心的刘大夏上去?
朱见漭真的受一肚子窝囊气:“儿臣遵旨。”
“请陛下切莫讳言。”朱见漭巴不得他立刻死。
“老四啊,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看谁多一眼就多一眼,少一眼就少一眼。”
其实屋里很热。
这里面不是老皇帝促成的吗?
怎么看,问题都出在老皇帝身上啊。
就算权势滔天,也换不来新生了。
朱祁钰轻轻点头:“有爱妃在,朕才能放心啊。”
“老臣知道,谢陛下高抬贵手。”刘大夏忍着剧痛爬起来磕头,然后又瘫在地上。
“他权力心欲太重,心思都在争权夺利上,甚至还拿赈灾这等大事,和太子斗法。”
大明上一个圣人,是老皇帝硬捧出来的丘濬,丘濬对老皇帝的评价之高,历史罕见。
朱见漭对王守仁绝对没有一点好印象。
“朕看你都累瘦了,近几天你和朕分床睡吧,你能睡个整宿的觉,省着经常被朕弄醒,朕腿不舒服了,还要揉腿,唉,苦了你了。”
“你要抗旨?”
“老四,热河行宫建成了,朕知你爱骑马,就圈了一大块牧场。”
“老四,朕又能看见你的脸,你高不高兴啊?”
所以,他注定只是一代宗师,成不了圣人。
若无朕动手,你能那么顺利?
他近几年,话很少。
他也没搞懂。
而朱见漭却被指桑骂槐,心情憋闷。
朱见漭可不上当,这要是去了热河行宫,他不得被天下人骂死啊。
今天眼中的朱见漭,怎么看都是三年前的朱见淇啊!
一模一样!
当时朱见淇也沉溺于后宫酒瑟,沉溺于犬色声马。
其实,是想从达芬奇嘴里,透一透老四的口风。
老皇帝却将朱佑梐推了出去,朱佑梐到现在没发现,还以为朱佑槿溺水,是他干的呢。
其实,他手术成功,也不能立刻见光。
接下来几天,朱见漭都会被叫到养心殿去。
如果再欠下去,这辈子就换不清了,那么只能杀了借债的人。
朱祁钰是喜欢不肥不瘦的,所以后宫嫔妃,包括宫娥都是这样的。
“娘娘,体温计夹的和口含的都用吗?”婢女问。
他活得太长了。
这才是老皇帝真正的布置。
朱祁钰道:“罢了,那就从你孙子中挑一个,去玩几天,看看行宫建造得如何。”
“你解释他们能信吗?”
谈妃一边絮叨,一边关上窗子。
他担心自己下不来手术台,甚至,他连自己的庙号、谥号都选好了,他可不放心交给老四。
中午十分,便和老皇帝一起在养心殿里用膳。
“他是你的嫡长孙,难道威慑不比刘大夏大吗?”
想到这里,王鏊舔了舔嘴唇,看了眼密封的手术室,萌生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岁数大了,满脸是褶子老年斑,她也不太愿意打理,甚至也有很多年不照镜子了。
刘大夏生吃十鞭子,人趴在地毯上,痛的满脸是汗。
那个时候,王守仁的心里,一定会更加怀念景泰帝,所以从他嘴里的景泰帝,就会得到巨大的美化。
朱祁钰打感情牌:“手术,终究是有风险的。”
这些年在养心殿里,皇帝规矩就很小,朝臣进来,也只是跪一次而已。
“儿臣遵旨。”朱见漭就知道他爹会为老大求情的。
王鏊心里觉得是会的。
从小到大就太顺了。
人上了年纪,新陈代谢变慢,身上的角质就是白皮,大量增加,而身上的泥反而变少。
后天,他就要进入手术室了。
刘大夏眼皮子抽动,真打?
不止真打,鞭子还很粗,打一下子准出血。
就算丘濬的评价,有失偏颇。
可老皇帝手术成功后,他就开始自甘堕落了。
是不是老皇帝,促使了两个不同性格、能力、见识的太子,变成了一个样子呢?
有时候,她也在想,女人如果能将自己最好的年华完全定格,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真是个蠢货。
这是老皇帝的报复。
作为执掌天下近七十年的皇帝,陪伴他时间最长的居然是自己,而且近二十年来,他只有自己这一个女人,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世间女人羡慕了。
朱祁钰已经很久不自言自语了。
朱佑梐在东宫外跪着的消息,传到前朝,前朝言官立刻入宫,为太孙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