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之后,圣人驾崩的消息开始在小范围内传播。
所有人都没想到,前几天还能一天醒来好几次的圣人,这次就真的走了。
皇后是下半夜知道的,匆匆忙忙起身,赶到之时圣人已经仙去。
太子睡在外间的军营内,接到小黄门急报后,只披着单衣,就赶了过去。
这个夜晚,其实没有太多煎熬,因为一切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在商量了两个时辰后,天色渐亮,宰相、枢密使一同宣读遗诏,令太子灵前即位。
一切有条不紊,没有任何差错。
在西城左近扎营的天雄军、铁骑军、银鞍直及侍卫亲军数万将士,齐声高呼万岁。
他们一喊,万事抵定,这就是这个年代的规则,这个年代的秩序。
当太子领着文武百官,带着圣人灵柩和二十余万将士归京的时候,不会有任何波澜,不会有任何阻碍。
魏博都不敢造次,“小兄弟”成德、沧景就更不行了,一贯特立独行的幽州,更是比魏博还要乖巧,毕竟北都设在那里,先帝好歹在那住了些年头,该收拾的都收拾完了,幽州诸县本身又来了大量关北移民,本身没有造反的基础了,甚至可以说成了平叛基地。
无上皇帝威望太高,死后哀荣无人敢怠慢。
她想起了自残的鞑靼贵人。
没有任何高官放出个这种风声,但他们就是有这种期待,哪怕看起来不切实际。
平整的大驿道上,禁军将士护送着他们敬爱的皇帝归葬陆浑山。
圣人不过二十来个嫔御,钱镠、马殷之辈的妻妾,比圣人多得多。但他们至今身体康健,这就没法说了。
车队继续前进,一路上不断有人汇合进来。从天空远远望去,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更如同一个个部落、一块块土地,慢慢汇入大夏王朝的气运之中。
六位国公家的子弟为首,带着诸勋贵少年郎,以及新罗、百济、泰封、仲云、于阗、碎叶等地质子,充当挽歌郎,一路鼓吹。
万家灯火、田园牧歌,他们带来了。
想到此处,卢怀忠心中火热,腿也不疼了,气也不喘了,浑身充满干劲。
夫君这一辈子,也值了吧?
死后之哀荣,古来能有几个帝王相提并论?
他现在也有好多疾病缠身,走起路来直冒虚汗。但他尽力调整了过来,不让外人看出半分异样。
能有什么办法呢?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不要有任何改变,一切回到从前!世家大族手里的藏书汗牛充栋,很多精彩策文、应试技巧之类的文章都是他们垄断独有的,实在不希望这些东西的效用大打折扣。
当是时也,天高云淡,野雁低飞。
新君即位这个最大的不确定性已经没有了。今上表示遵循旧有道路,那还说什么呢?
留守洛阳的军士大概有三万多人的样子,其中不少还是从外州调过来的。
商人们微微有些惋惜。先帝下江南之时,从他们这里收走了不少钱,但公允地说,先帝是全天下商人最大的保护伞。
真正对先帝崩逝感到兴奋的则是读书人。
这两项加起来意味着,从今往后,终夏一朝,江南都是出钱出力的。他们没有兵,只有钱,而且他们的钱是用来养北方军队的。
卢怀忠越想,越觉得先帝的本事确实不凡。做到这个地步,尽矣。
殡七日之后,全军缟素,返回京师。
没想到啊,原本又臭又硬的魏博武夫,就像被打断了脊梁骨一样,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民间的反应很平淡。
时也,命也。
新君在胜州降下德音,萧规曹随,一切照旧。
诸道科举名额不会变更,江南在这个方面不占优势,竞争远大于其他地方,同光四年开始的科举改革仍然继续。
折皇后已经自动晋升为了太后,虽然还未得新君册封。
田舍夫该种地继续种地,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几十年夫妻,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圣人深夜去世,毫无征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最关键的是,大夏最精锐的二十万禁军掌握在太子手中。
但好像也没以前那么上心了。有些东西,淡了,看开了,心中空落落的。
先帝想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有了回报,应当能含笑九泉吧。
同时也非常欣慰,最初的理想,终于能够实现了。
这意味着——
回鹘、党项、突厥等诸部酋豪在两侧紧紧跟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