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伸手去接。
许栀心下了然几分嬴政的意思。他挡住她的去路。
还有一个人。
他双膝跪地,许栀去扶他,他不让。
蒙毅怪异的看着从长廊到寝,随着王嫣这一路小跑,甚至提了裙摆,失去了她往日该有的仪态。
他转又笑笑,没有人会像嬴荷华这样,还敢和深恶痛绝自己的人一起来商量。
黑灯瞎火。他偷着探视王绾被嬴荷华抓包抓了个正着,他在栎阳也找了人去监视张良,不知嬴荷华是否知晓?现下嘛,摆明了得罪公主的危险性更大。
王绾下意识以为是李斯派他来探情报,估量病情之用。他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这个长得和桃一样的女孩。许栀在某次生辰宴上见过——王绾养在身边的小女儿。
盏上青绿,她一眼看出,这是她让陈平送给他的蜀茶。
她抬首,“业已经惊动丞相府上的人了。你我何不各退一步?”
嬴政要的不是周政,而是秦政。
这大概就是她的婚书。
许栀没有进到书房背后。
偌大的屏风之后,依稀可见他的妻子陈氏在榻边。
蒙毅转过身。
茶叶被山间雪泉之水泡开,一叶一卷又一沉一浮,恰似冥冥之中,余味深远。
王绾不会知道他所喝的,其实是张良的茶。
然后她听到王绾说,“长公子曾与我同上书于皇帝陛下,或许此事还有转圜之地。长公子绝不希望公主这样做。”
“父亲说算算时间,您该到了。”
“蜀茶并非我所得。”
“小公主可否再与臣品鉴一回?此茶甚好,是我从未品过的好滋味。”他的声音在抖。
她无法用两千年的正确性去批判混沌开端的贤明与智谋。
“李贤所送?”
难道见过病危的丞相,婚书就可以不存在了吗?
恰似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所寄希望的他的政治理想,郡国并行制,在原来那个历史上,不是由秦实现,而是汉。
“不如公主回宫再盖也来得及。”
“我不知。”许栀咬唇,“我想丞相早会知道。这的确是我让陈平转交……”
女儿大概不认识,提也没有提。屏风是为嬴荷华而备。她单独在右,左侧之中,除了蒙毅……还有姚贾。
许栀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大概蒙毅也曾找过他。
雪声与风声互相掩盖。
“天……要亮了,臣要赴最后一次朝议。”
她骗他说,她胆子小要蒙恬做护卫。
而前厅等他的人,不止是嬴荷华和蒙毅。
拖得太久。
王绾终究是长辈,也是臣子。他无法追问她究竟要嫁给谁这个问题。
他话将姚贾别开。
王绾看着她的眼睛,沉沉笑了起来。
“诺,诺……”
她训诫李贤,折腾张良,打压田儋。
她顿了顿,“我们面前是一片死寂又有一片生机。丞相,或许只有真正走过,我们才知道什么是正确。”
“父亲,其实我看公主殿下对…蒙大人没那么客气。”王嫣又道。
分封还是郡县?
眼下这场景,蒙毅还没见过。姚贾这样的大臣,她也如此召之即来?“公主。”
他望着嬴荷华,他不知道他的理想会不会由他们实现?奈何自己每况愈下,他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一个残忍的事实。
他看她垂下头,温和笑着安慰她,“公主所言所赠皆很好。”
她轻轻蹲下身,不设尊卑的平视他,眼神之中都是敬意,“不妨事。这本是要给我的。”
而她。从楚国回来之后,她与王绾走得近,又是皇室公主(利益既得者),她当然算作王绾政论的支持者。
“除了公主殿下…还有……蒙大人。”
撤去了屏风,案头一缕线香,檀香缭绕从鹤首鸟喙中徐徐而升。
白狐绒做成围脖簇拥着她,两绺发扎成了两只俏皮的小结垂在脸侧,浅色披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脸颊因寒冷而泛起微微的红润,就像是两朵盛开的桃。
许栀在方才长廊上的雪地中一时游离,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王绾开口,她本来一贯推行坦诚相待的原则,她要在他死前告诉他真相:她与王绾走近关系,交流频繁,与李斯交恶,是为了要郡县制更好的推行。
王绾的生命走到尽头的那天,逼着姚贾三指并立,发了重誓。
随后,他畅快地脱下丞相的衣袍与官帽。
他永远是蔡泽最优秀的门生。
他的离开,恰到好处,却是那样的缓和而绵长。
一片雪融进了大地,期待来年瑞雪兆丰年,又盼望春风化雨,迎接大秦新的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