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前线,1942年,俄国,勒热夫大区
……
我们都是闭着眼出生到这个世界的,我们中的大多数也将选择闭着眼度过一生,盲目的追随那些能给与他们意义的人。对我来说,这个人是国防军。
……
3个月前,我和我的连队在勒热夫以西30公里处作战,8月10日我们和12连组成一个战斗群,照例进行当天的火力侦察任务。
……
(日记一页页翻过的声音)
一双漆黑,有许多划痕,露出其下方银白金属底色的筒状物探出灌木丛,其末端是凸状玻璃。如果垂直于这个凸状玻璃往下看,便能发现一只被放大许多倍,显得很是失真且滑稽的湛蓝色眼瞳。
湛蓝眼睛的主人擦了擦凸状玻璃,让上满的些许爬虫急忙逃窜开来,又轻轻转动两个金属筒,上方的怪异齿轮。弱视线移动到这个金属筒的另一端,则能看见一个满是茅草,原木房组成的村落,其画面正慢慢的变大。
“……真奇怪,这些家伙仿佛急着休探亲假,一夜之间放弃了所有防御要点。”
湛蓝眼睛的主人用一种大量各异翘舌发音组成的语言,歪头对他的同僚说。如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另一坨灌木丛,只有这个湛蓝眼睛的人知道那里有他的手下。
“奇尔霍夫卡亚没有,勒热夫没有,别列克夫斯卡亚也没有。嘿,伊万们总不至于溜回莫斯科了吧?”
“我希望最好是这样。”
“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做,头?”
湛蓝眼睛的人放下金属筒,露出他此时坚毅的眼睛。
“先把这里的情况发给团部,现在是……”湛蓝眼睛的人低下头,拉开和灌木丛有一样颜色的袖子,露出一个圆形但很扁的又一个金属与玻璃物体,上面有一长一短两个小棍指向不同方位。“九点二十,贝尔努特的排跟我来,其他排原地待命,我们有四十分钟。”
“jawhol!”
接着,这一带几十米的灌木丛纷纷抖动,几十个人在几秒内纷纷冒出来,若是有其他人在这里,他十几秒前还以为这是很正常的灌木丛带。
这群人包括坚毅的湛蓝眼睛男人,身穿着土黄色混杂深绿条纹的外衣,头盔包裹着和外衣同样的布料。若是他们口中的“伊万”在村落里用望远镜观察他们,必定会大惊失色:这可是最精锐的德军掷弹兵!
第一章:无人的战线
1942年8月,俄国,勒热夫大区,哥萨克村庄奇尔霍夫卡亚以西15千米
1……
即使是俄罗斯炎热的夏天,这群穿着“灌木丛色”衣服的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摘下头盔,好让积蓄不少热量的脑袋散散热。湛蓝眼睛男人一只手擦过挂在高耸鼻梁尖头的水珠,回头看了看“贝尔努特排”的三十余人。
虽然湛蓝眼睛男人秉承凡是谨慎至上原则,进入这座无人村庄之前还命令连队的重武器给村庄敲一记终结睡梦的钟声,结果是没有等太久就朝村庄行军了。
掷弹兵们,和这个男人难免内心充满敌军突然发难的担忧,但支持他们贸然向村庄前进的理由也很多:男人提到的几个地名,即几个城市和村庄,似乎和这个村庄是一样的,忽然间敌人就消失了,这个男人更早一会也进入过一个空无一人的村子。
三十多人走过村庄前被爆炸无情开洞,墙壁上的半圆树干滚了一地的废墟房屋,这儿的地面还留着许多脚印,前几天战斗留下的弹壳,弹坑,在一处被改造成机枪掩体的民居,男人还看见了一个连着大容量子弹箱的马克西姆机枪,透过房门还能看见不远处完好的m-37反坦克炮。
“他们走的可真匆忙,重装备都来不及带走,也不毁掉。”男人评价者他逃走的敌人,手指敲着马克西姆机枪的金属护盾。
“头,你得过来看看!”
男人要求共同行动的这个排,排长贝尔努特少尉匆忙走进男人所在的防御工事,快速敬礼后,继续说:“我们在一个房子的地窖找到了我军俘虏,他们还活着!”
“哦……他们有说什么?”
“nein,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脱水昏迷了。”
男人略做沉思:“这么说……苏联人连俘虏都顾不上处理就走了?”
以往,男人在攻克敌军一些地段防线时,总能发现被处决的俘虏,不管是敌军被正面击溃还是突围逃窜,他当然是对此极为诧异的。
“带他们回去,这次侦察就到此为止了。”
男人挥挥手,示意通讯兵转过身,并拿着一个形似半截香蕉的话筒:
“切尔尼卡亚村没有敌人,从痕迹上看他们走的很匆忙。准备8副担架,我们救出了8个俘虏。”
……
男人的名字是莱因哈德·冯·克莱斯特,来自下巴伐利亚的步兵上尉。1940年6月毕业于德累斯顿陆军步兵学校,对他个人而言,他很遗憾没能赶上祖国另一端与“令人作呕”宿敌的战争。
在步兵学校中他曾深深担忧同宿敌法国的战争,是像上次世界大战那样的堑壕战,步兵们将会用巨量的血肉和生命突破马奇诺防线?他不敢想象。但在步兵学校中,从4月到6月,每一节理论课堂总是伴随着狂欢开始的,教官在黑板一侧贴了德-法地图,每一天都会标注最新的进展,红线是法军,蓝线是德军,蓝线包括的地盘在一天天膨大。
14个月前,踏上俄罗斯的土地时,莱因哈德认为这里将会是第二个法国。“然而,斯拉夫人利用1941年11月到第二年2月的冬季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他在日记里这么写道。
莱因哈德所属的第390掷弹兵团没有因为前线敌军的忽然消失推进前线,此前战斗中绝不缺少苏军故意让出阵地击溃出击德军的例子,不轻易冒进是所有东线士兵的共识。
返回到驻扎树林中一个村落的团部时已经是十点十五,莱因哈德放下和他手下掷弹兵一起抬了很久的简易担架,团部战地医院的医生几乎立刻把他救回来的8个被俘虏的士兵抱进用作医院的石头教堂。
但愿他们能醒来!
这样为那8名不幸的战士送上祈祷,莱因哈德同其他连长走进团部建筑。
即使在战场最前沿,军官们也被规定在严肃场合(如出席上级会议)必须更换更具观赏性的常服,身份标识必不可少。莱因哈德对此并不担心,脱掉灌木丛颜色的迷彩罩衫,他就“变成”了最具观赏性的军官,一点也看不出这就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精锐掷弹兵。
一众肩头扛着银线垂直排列,代表尉官肩章的军官们站在多个桌子与桌布拼起来“会议长桌”前,直到团长恩斯特·哈莫尔曼上校推开门,并客气的对一众手下说:“setzen sie sich.”(请坐)
尽管和老团长相处很久,但必要的礼仪始终是必要事项,他和所有其他的连长,营长一样,整齐地拉开椅子,端正地坐着,背挺得很直且远离靠背。
和元首总是冗长的电台演讲不同,哈莫尔曼上校开会以高效率出名,事实上绝大多数陆军军官都是如此。
“……关于今天敌军在我部前线全部脱离接触的情况……这是每个营,连甚至排都发现了解的。两个小时前我已询问过380和370团,他们回报了相同的情报,在那之后我又向空军询问,第53联队的人说他们深入飞行了几百公里都没见到敌军痕迹。按兵不动不是我的想法,这是军部的命令。当然……我个人也是非常不支持推进填补敌人让给我们的阵地,苏军善于隐藏,戈林元帅在天上说看不到他们……没准伊万就躲在他肚皮底下下偷笑呢。”
团长总是不忘拿空军开玩笑,引得在场的尉官们忍俊不禁发出阵阵笑声。莱因哈德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还记着去年7月,团部在叶利尼亚被空军误炸。
“……我们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指示,除了昨天军部给每个团下发,命令我们原地固守的命令。刚才我通电话问过师长,他跟我说附近的63,252师当面之敌同样一夜间消失了,我打赌可能不只是我们军,可能集团军甚至集团军群当面的敌人都撤退了,在获得更进一步的情报之前……我们只能原地固守。”
2
带着“原地固守”令,莱因哈德有些扫兴地返回连队阵地。扫兴归扫兴,他可以理解上级的命令:勒热夫周边地区已经打了不少硬仗,今年1月苏军几乎一次性投入近十个集团军,己方幸存的参战官兵无不用凡尔登绞肉机形容那次巨大战役。而上个月苏军又一次卷土重来,不过规模比1月那次要小得多,却也令德军不得不严阵以待。
自从去年年底的大撤退后,勒热夫前线就成了当前德军最靠近莫斯科的战区,直线距离仅180千米。对苏军来说,盘踞在勒热夫的德军就像抵在莫斯科心脏前的匕首,令他们坐立不安。整个1942年敌军的最主要行动都是围绕这里发生的,但当面之敌不进反退,让任何德军人员都值得疑惑。
莱因哈德坐着他专属的vw82越野车,一路疾驰到几公里外的连部阵地。当面之敌的集体失踪难得让莱因哈德放下警惕心,一点也不担心越野车疾驰产生的烟尘成为苏军炮兵和空军的靶子。
不过开车的不是他,是他的勤务兵。
回到连部和所有手下待在一起是另一种感觉上的回家,在这儿,莱因哈德和他部下们的关系确实很像某种意义上的“家人”,全连的人视他为精神支柱般的领导人,而他也尽量回应部下们对他的期待。
刚下了车,莱因哈德正准备向全连宣读固守命令,一辆宝马r75摩托就接踵而至。带着护目镜的传令兵向他抱怨道“你的车开的太快了,本来路上就能传达给你最新指令,结果非要追到这来!”
抱怨归抱怨,传令兵还是尽职地为他送上最新指令,在莱因哈德看来和离开团部时收到的,意义完全相反的命令。
最高优先事项!你部264掷弹兵师,需紧急撤离前线,搭乘火车返回柯尼斯堡!
“这是撤离命令?”
莱因哈德十分疑惑,但传令兵显然不能给他更多消息了。
这份命令文件的署名是最高统帅部,众所周知,最高统帅部在军队“后撤”,“战略转移”这样的命令是十分固执的,尽管去年11月到现在,最高统帅部从未签过哪怕一份军级单位后撤令——虽然前线一直在往柏林方向后退。
3
莱因哈德对全连一百七十名士兵宣读完撤退令后,士兵们有人摘下头盔欢呼,有人默不出声,有人平静地给嘴上夹了有几个小时的烟卷点火,莱因哈德不难在他们眼中察觉出些许欢欣。
他指挥着390掷弹兵团10连的掷弹兵们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mg34机枪从笨重枪架上卸下,几个火力班的士兵一起把三十多千克的三角机枪架搬到卡车上,同时给pak38反坦克炮挂了钩,炮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卡车睡觉了。
照例,在10连离开前,莱因哈德要先去团部一躺,问问哈莫尔曼上校对这事的看法。遗憾的是,哈莫尔曼上校告诉他,他也是刚结束团部会议就收到最高统帅部的撤退电报,而此时哈莫尔曼上校和他的团部也正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莱因哈德还去战地医院看望上午解救回来的8名士兵,他们有的人已经醒来,并对莱因哈德的问题无所不答:
“……我被俘虏后身上什么东西都没了,他们扒走了我的表,把我们扔进地窖让我们自生自灭。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18或20个小时,我能听见一些骚动和很多发动机的声音,之后只有安静。”
被俘士兵的脱水症状(长时间不喝水)得到缓解,莱因哈德看得出来,和上午那会相比,他的脸上多少有了些健康的颜色。
以往,士兵们大包小包提着行李转移只会在调离防线,和其他部队轮换才能看见,在东线,因撤退令而大规模转移的情景的确少见。士兵们在东线对非战斗命令的看法,急行军仅次于战斗,转移至后方则超过圣诞节。
就连莱因哈德,也觉得下午的阳光难得和煦一回,这令他靠在桶车座位上睡着了。
“起初,我以为这是轮到我们师返回本土修整。”莱因哈德的日记里这样记载;“不过到了火车站,我才发现这事并不简单。”
下午四点,10连还未看到勒热夫市郊的临时火车站,车队就不得不停下。感觉座驾忽然停止了行动,莱因哈德条件反射的醒来,忽然发现道路两侧充满众多穿着原野灰服装的士兵,跳下车,这才发现道路前方还有数目更多的卡车,装甲车甚至坦克。
“这是哪个混蛋安排的道路调度?”莱因哈德不禁骂出来,以往大股军队集结区往往是敌军炮火轰炸重点关注的地方。
另一个疑惑又出现了:这条路通向临时车站,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莱因哈德猜测在场的至少有2个师,他皱着眉头,看见路两旁的士兵没油一个肩章上写着264师的团、营编号。莱因哈德立刻拦下路边正在行走的一个士兵询问:“士兵,你是哪个师的?”
“156步兵师,长官!”
虽然不是同一个师的战友,军官与士兵之间,上下级关系是始终需要遵守的。
156师……它属于负责勒热夫北面的第40军,莱因哈德本就皱着的眉头沟壑显得更深了。
虽说勒热夫前线也聚集了德军数个集团军共八十万兵力,1月的勒热夫大战时上级恨不得1个师当2个师用,而上个月开始的勒热夫大战,莫德尔将军更是抽调本应支援南方集团军群的后备师加强这儿,现在却要调走至少3个师!
莱因哈德不由得想到了今天早上消失的苏军。
4
轮到莱因哈德的10连登车时,已经是傍晚。
在那之前,莱因哈德陆陆续续在火车站周围得到了另外6个师的番号,算上39军,40军和42军,整个勒热夫西面和北面的德军师都收到了撤退令,这越来越让他疑惑不已。
难道高层和莫斯科谈判成功了?
莱因哈德越想越想不通,去年冬天的苏军一鼓作气击退了进攻莫斯科的北方集团军群,这对苏军的振奋意义,直到现在都有目共睹。以莱因哈德的角度看,他认为苏军没理由也没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走上谈判桌。
莱因哈德意识到这显然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思绪方向一转,从常识上讲,上级不可能下达欠缺考虑的命令,更何况是最高统帅部。
“只是上级有什么考虑……他们根据什么情报给我们下达命令,我们都不知道。”莱因哈德对和他同车的贝尔努特少尉说。
一列28节的运输军列,最多能打包运走1个团的人。莱因哈德注意到火车站工人们正在给火车平板货厢上吊运反坦克炮,这说明撤退令没有让他们留下重装备,这在以往很不常见——轮休撤回后方的部队是要留下所有装备的。
一股可怕的念头冲进他的脑海:国内难道爆发叛乱了?
“很多混乱的想法涌出,我几乎顺着了每一个可能性的起点出发,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莱因哈德的日记这样记载,“这除了让我越来越混乱,没有任何意义。”
勒热夫临时车站距离这次撤退的终点——柯尼斯堡,直线距离超过八百公里,考虑到这条路线上还会有更多其他列车需要通过,即使是最乐观的估计……莱因哈德觉得也至少要3天到目的地。
运载普通士兵的车厢条件并不好,仅仅是最常见的“方形罐头”车,里面没有任何额外设施如椅子,方凳,箱子,谈不上多么舒适。虽然不是没有为军官提供很舒适的专用车厢,但像莱因哈德这样的“铁血硬汉”战斗军官,他们更愿意随时和自己的部下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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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正常人第一次乘坐“方形罐头”车厢,谈不上有什么乘坐体验,但在场的车厢中的七十人排除一些新兵,都是战斗经验超过2年的老兵,他们对交通工具的要求低到只要不用两条腿急行军,就能接受任何载具。车厢里没有椅子对他们算不上困扰,钢盔就是替代品。
列车平缓而从容的运行着,因为拖运了大量士兵和他们的装备,平时能疾驰到80km/h以上的列车速度不得不降了一半。
看着有不少倒钩毛刺的木板车厢壁,莱因哈德只是轻轻摸了一下就知道这节车厢原来的主人是谁。为了不刮坏衣服,莱因哈德垫了一层防水布,接着靠在那上面。
在车厢远比外面更闷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汗臭味。白天铁路官员不会特地要求运兵车厢的门关着,到了晚上士兵们则会偷偷开一条缝保持通风——反正铁路官员的老爷们不会提灯检查。
手下士兵们大多脱下外衣,露出被染得发黄的白色汗衫,有人还干脆展示自己健硕的上身。在战时,列车里都是不允许点灯照明的,士兵们借着还没完全消散的阳光四四盘膝而坐,围在一起打桥牌,他们脚边往往还堆着一些有点价值的小物件——虽说军令上严格禁止这些,但莱因哈德决定对那些东西选择性忽视,只要士兵们别拿太招摇的东西就可以。
光线彻底消失后,车厢里的人娱乐方式就是聊天了,他们的声音压的很低,不会很容易打扰到其他战友睡觉。莱因哈德倒是觉得某些人打鼾声比聊天声大的多。
慢速行驶的火车很平稳,无处看到封闭车厢外的风景,莱因哈德很快就在车轮与两段铁轨间小缝隙的规律咔哒声作伴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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