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客人无意中看到他,立刻惊喜道:这位是不是裴云?
对。志愿者正巴不得把话题绕开,连忙为他们引荐,这位就是本届的学生会长裴云,也是李让教授的助手。
裴云走近,嘴角含笑,挨个与客人们握手。他的仪态实在太过出众,一只手伸出时,另一只手轻轻扶住西装扣,修长的上半身浅浅下倾,显得优雅又谦逊。
有位女士与他握了个手,耳根都悄悄红了起来。
寒暄完,裴云背手笑道:感谢各位光临,实在是不胜荣幸。差不多到时间了,不如我带大家到里面就坐吧?
之前那位女士忽然笑着问:哎,先不急。裴会长,在你来之前我们还在讨论荣誉墙上那个被铲掉了名字的人呢。您清楚这段历史吗?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
她问这句话没有半分恶意。
或许只是好奇,也或许只是想和裴云多聊两句。
听闻这话,裴云也没有流露出异色,表情依旧平静谦和。
他微笑开口:听说是犯了错被除名的校友。我的确是知道一些细节,但我想,几位今天是来见证历史的又一次辉煌飞跃的。花时间介绍一个大家眼中的污点,有点浪费我们的美好时间了。
他说得轻松调侃,几位客人都笑了起来。
裴云也笑了笑,又看向那位女士,柔声说:您如果真想了解,稍后我可以另挑一个时间,为您介绍。
女士的脸瞬间红了。
在一片其乐融融中,裴云退开一步,抬手请客人们先走。众人鱼贯而入,他落在了最后一个。
无人注意的时候,裴云的脚步放慢,抬头望了一眼那个被除名的地方。
那里光秃秃的,像被挖去了血肉后又康复的皮肤,瞩目又丑陋。
像是块被众人唾弃却又无法被消除的耻辱。
这耻辱,被永远钉在了那象征荣誉的墙上。
裴云的眼神沉了下去。
然而这深深的一眼只有刹那之长。很快裴云便收回了目光,平静无波地转身,步入了礼堂中那场热烈的盛宴之中。
礼堂里嗡嗡的,已经聚了不少来宾。穿着华丽的宾客们拿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娴熟地与人寒暄客套。
裴云一进来就收到了不少人的瞩目。他彬彬有礼,从容地应付完了一波人后,迎面撞上了辛普森先生。
与其他只是象征性地拿着酒杯抿一口的高雅人士不同,辛普森先生很实在,已经喝得两颊熏红了。裴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打着酒嗝扬手,让服务生再给他来杯香槟。
哎哟,裴云呐!辛普森先生兴奋地大喊,引得旁边两位女宾皱眉侧目了他一下。
裴云笑着过去:辛普森先生,您好。
来来来,你也来点儿酒。辛普森先生往他手里塞了杯酒,嘟嘟哝哝,要不是冲着你,我今天都不愿意来。又是这个部长,又是那个夫人的,全都是第一星系镶金的蛀虫们恶臭!不喝酒我都不知道怎么挺过来。
裴云含笑,没有接酒:我不能喝。一会儿还要驾驶机甲呢。
辛普森先生拍了下脑袋:是了,你一会儿还要展示那个新型机甲呢。
他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乐道:好好干,好好展示学校的那个事儿我已经在谋划了,找了好几个钱多得烧得慌的大佬,一听有你这种人才愿意来,都上赶着要给学校投钱。今晚上过后,我就去敲定投资,今年学校就开始建,正好赶上你毕业!
裴云的眼睛深处微微一亮。
他已经能做到在这种名利场上宠辱不惊,但在听到辛普森先生这番话时,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辛普森先生挨他挨得很近,说话还一股酒气。然而正是透过这种男士刺鼻古龙水和酒臭气,未来的曙光正渐渐变得明亮。
一个摆脱过往束缚的未来。
瞬息间,裴云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谢谢您。
辛普森先生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快到展示开始的时间了,裴云快步穿过人群走向出席台,果然见李让站在主席台下。
这位科学狂人平时整得像个原始人,曾经有过两个星期不洗澡的记录,臭味与化学试剂味结合得浑然天成。裴云还亲眼目睹过他因为懒得刮胡子,干脆把胡子扎了个小揪。
但今天出席重要场合,总算是拾到了一把。
拾到过后的李让,总算漏出了那张清秀的面孔。但因为表情太单一,总像个机器人。
裴云走过来时,李让转过那双银蓝色的瞳孔盯住了他:准备好了?
是。裴云站在他身边,因为心中雀跃,没忍住和他开了个玩笑,李教授,紧张吗?
李让神色平静:我从不紧张。
那是。裴云说,机甲核咱们已经运行过上万遍了,能做到万无一失,的确是没什么可紧张的。
不是因为这个。李让淡定,就算万无一失,百万也有一失,世界上没有永远不沉的船。我不紧张,是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全面的计算,无论哪种情况,我都预想过,并且做好了准备。
裴云:
从整体的实验数据来看,成功率高达99.3%。然而出现回路故障的机率在0.3%,信号干扰的机率在0.12%,动能不足的机率在0.47%
教授,裴云干笑,在展示前说这个,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李让看着他:没说完。一会儿你要驾驶搭载着那个机甲核的机甲,你这个驾驶员身上的失败率,也有0.2%。
裴云:只有0.2%,这是不是对我的一种肯定?
李让很认真地看着他,片刻后竟点了点头:的确是对你的肯定。毕竟你是裴梦的儿子。
裴云愣住了。
周遭熙攘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去,他的耳朵仿佛忽然聋了,一切变得死寂。只有心跳声,一下一下,失频地鼓动着,撞击着他的胸膛和耳膜。
裴梦的儿子。
心脏猛地一紧,压迫着血流乎地逆行,产生了难言的痛感。
裴云缓慢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几乎哑了:什么?
李让理所当然地说:裴梦是近五十年来最有才华的驾驶员和机械师,你身为他的儿子,无论是从遗传学还是社会学的角度讲,都很有可能遗传到他的天赋。当时我同意你进入我的实验组,也有很大一部分这个原因。
裴云的脸色一片苍白。
李让看着他,皱起了眉:你表情很难看,是因为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不是裴云低声说,只是很惊讶您提起我父亲的时候,没有说他是星际的罪人和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