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事,如丹田里升起的一股暖流,逆行而上,彻底冲散了所有的鬼影幢幢的疑虑。
元燿,是我见过对机甲最敬畏、最赤诚的人。裴云低声说,刨去他骄傲的本性不说,我也不相信他会为了区区一次考试,用作弊的手段,去玷污自己的信仰。
布里奇教授微微眯起了眼睛。
会长,他说,虽然你的话很让人感动。但你应该意识到,你所有的判断都基于对元燿的了解上,这一点比我更站不住脚吧?
裴云苦笑了下。
很抱歉,但我必须要维持原来的决定。布里奇教授耸了耸肩,如果你依然想帮元燿,还不如去劝劝他来接受我的重新评定。
布里奇教授果然和元燿一样,是如出一辙的倔驴。
他知道这两人自己谁也劝不动,于是在训练场外的台阶上茫然呆站了半晌。然而这时脑内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虽然这个人并不一定愿意出手帮忙,但抱着聊胜于无的想法,裴云还是掉头,匆匆向训练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室内训练场内。
驾驶学院的院长李夫人刚做完一套体能训练,此时汗如雨下,举着水壶闭目往自己的头上呲水。裴云在她旁边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
夫人,他不得不问,不知道我说明白没,这
够明白了。李夫人水壶一扔,甩了甩头,飞起的水花溅了裴云一脸,不过我就不明白,这事儿跟会长你有什么关系?
裴云隐忍地擦了把脸:这是我巡视考场的时候发生的事。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是我的责任。
李夫人耸耸肩:那你就去弄清呗,来这里找我做什么?
裴云的脑仁儿有开始疼了起来:夫人,现在无论是布里奇教授,还是元燿都不愿意接受调停,也不愿意解决这个事情。所以我想请您出面,看能不能劝劝他们谁。
李夫人扒拉了下透湿的短发,瞥了他一眼:跟谁学的毛病?出了问题就找上级从上面施压?我们驾驶学院可不是这个作风。
她身材精悍,肌肉线条紧实健壮,往那一站就几句压迫性。此时她看也不看裴云一眼,拉伸着肌肉,口中轻哼:我学院里的这些人,每个人都又倔又蛮,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脾气和主义。野蛮生长这四个字,刻在每个驾驶学院学生的基因里。今天就算是我出面了,这些野驴们也不会听我的话。
裴云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更觉得稀奇的是,你为什么要为元燿出面呢?李夫人伸着腰,当初我去质问你为什么要把元燿从空演名单上撤下来的时候,你那股志得意满的劲儿,都快渗出屏幕了。怎么今天又好心发作了?
裴云无语至极他发现自己跟驾驶学院的这些人真是沟通不了。
夫人,把元燿从空演名单上拿下来,是因为他先多次违反了校规,和我的个人喜好无关。裴云的口气也不仅强硬了起来,您可以罔顾学生的道德水平只看他的天赋,我却做不到这样。
李夫人有些意外,瞥了眼裴云。
倒是少见你这孩子发这么大火气。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裴云,听说你们俩是从小长大的结拜兄弟?关系还是不错的?
裴云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过:所以说您不愿出面调停这件事对吗?
李夫人扭过了头:对。我劝你也别管了,就让那小子不及格吧反正他也不会毕不了业。
裴云极力按捺下怒意,扭头出了训练馆。
每碰到几个驾驶学院的人,他就会短命几年。
回程的路上,好事儿的尤毕也来劝他:会长,这事儿你就真的别管了呗,两边不讨好还惹得一手腥。这个误会又不是你的错,你就当自己当时不在那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裴云皱着眉头,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目光望着远处的深空。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是在较什么劲。
就如尤毕所说,这次的事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他也完全没理由担心元燿会因为这事迁怒自己。从情理上讲,元燿更应该去气布里奇教授。
可每当他心里萌生出算了就这样吧的想法时,他就会想起那个时候,当他出现在人群中时元燿猛地望向他的眼神。
那带着惊喜期翼,却又满怀惊慌不安的眼神。
虽然这个眼神一闪即逝,但裴云却读懂了那时元燿的所有心思。
元燿觉得自己会相信他。可转瞬又想起两人如今的关系,便很快又惶恐不安起来。
那转瞬即逝的信任和期待,让裴云的心中酸涩怅然,仿佛有根针在戳着他胸膛中最柔软的地方。
陷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裴云缓缓地道:小时候,每次他犯了错我找过去的时候他都会那样看我。
尤毕不知他在说什么,好奇道:啊?哪样啊?
像是看到靠山来了。得意洋洋的,瞬间连尾巴都翘起来了。裴云闭了闭眼睛,那时候我也真的是,无论他做对还是做错,都无条件地护着他。
那时候的元燿,觉得太阳掉下来了也有裴云帮他接着。
那时候的裴云也认为,接个太阳有什么大不了,最多就是烫手些。
还年幼的他们,曾经那么肆无忌惮又神采飞扬。浩瀚星辰再璀璨,也不及少年眼里的光,似熠熠生辉的野火般永不熄灭。那时的他们,一个嚣张得毫无分寸,一个偏爱的毫无道理。
那些滚烫炙热的往事,哪怕想想,都会让人心痛。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尤毕问他,还像以前那样?护着他?
裴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
回忆往事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如穿过夜空的流星,在不断下坠的逆行冷风中慢慢冰凉,最后沉寂于一片黑暗。
不。他最后道,没人能像以前那样。我们都长大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
童年的泡影一戳就破,崩裂的幻梦后是冰冷的现实。从天上掉下来的太阳也再不仅仅是什么烫手的存在,而是切切实实、能将他压垮焚烧的危险。
元燿可以拒绝长大,可以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但他却不能。
他已经从悠长的孩提时代中醒来,带着成年人的疲惫和义无反顾,往前走去了。
那你
我给元燿写封邮件,再解释一遍吧。裴云在心中叹了口气,反正我也努力过了。再多的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驾驶学院的宿舍里,兄弟几人又窝在元燿的宿舍里。埃伦和艾丽正在下棋,艾丽每下一步都要紧皱着眉头想上好久,而埃伦也不急,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韦里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他跑完一个训练组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喘气说:老大?你自己在哪看什么呢?
元燿独自坐在沙发的阴影里,目光平平,似在看着什么个人终端上显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