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李婆子的大哥二哥来了,才进村,李家子孙跪了一地在村口迎着,鞭炮就放起来了,大舅二舅拨开烟雾,才发现妹夫李老汉也跪着,忙把他先扶了起来,众人往灵堂去。
断断续续有人过来吊唁,李婆子的娘家人,还有村里的一些老姐妹、晚辈,一直到夕阳上来,倦鸟归巢,才稍微静了些,李家三兄弟一边忙一边伤心,不知道先忙还是先伤心,好像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能耽搁,哪一件都不等人。
夜开始降临,天色渐黑,却又飘起了雪,桃小蹊眉头皱了皱,身披麻布,搂着两个闺女,实在困倦,又不能安心去歇息。
吃了晚饭,李老汉又安排了,他们兄妹四个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理由是他现在困了,得先去睡。
“爹,今天晚上我们几个来就行,您去睡。”李南山说道,其他人也同意。
“就按我说的办,明天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们操劳,只会比今天还要忙乱,你们得留点精神。”李老汉甩着烟袋,拍拍屁股进屋了。
桃小蹊越发觉得公爹清醒得可怕,好像他被一口气吊着,不阴不阳的,身上几乎不见烟火味。
这样的直觉让她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她推了推自己的丈夫,“你进去看下爹。”
李南山就去了,没一会又出来了,“爹睡着了。”
“这么快?”
“嗯,我在窗口看着的,都打呼噜了。”李南山点点头。
“肯定是累着了,就让爹睡吧。”李南秋淡淡道。
这雪一直下到后半夜,没停。
李老汉果然说到做到,十二点钟声一响,他起来了,前一秒还鼾声如雷,这一秒清醒如昼。他认认真真给自己穿上了厚实的大袄,出房门的时候看到脸盆架上有一把老伴生前用过的梳子,不知怎的没一起烧掉,他拿在手上,几乎没犹豫,就往头上梳了几下。他那本就稀疏的头发因为整齐了,显得更加的稀疏,他甚至还沾了下脸盆里的水,这一下,每一根发丝都分外分明,根根矗立。
来到外面,大嫂给他们哥几个正煮了面条当夜宵,冬夜漫漫,本该是睡觉的好时候,他们却在这守夜。
见李老汉来了,大嫂给盛了碗面过来。
“那就吃一碗,吃完面,你们就回去睡觉,明早来换我。”李老汉说道。
兄弟几个看着他们的爹,好像和往日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爹,你理发了?”老二问道。
李老汉摇摇头,“没有。”把面嗦得叭叭响。
“吃完了就回去睡,明天还有事,你娘也要清静一下,明天且有得热闹呢。”
大家这样一听,那疲惫和瞌睡就都上来了,老大老二回房睡了。
“爹,我再陪您会。”李南山说道。
李老汉没说话,也不赶老三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李婆子的侧边,顺手还给她掖了掖被。
四周寂静,雪落无声,李老汉和儿子,几乎没说什么话,大概是夜太深,也或许是都累极了,李南山眼瞅着坐在凳子上就要睡过去,一个趔趄,又惊醒了。
李老汉略微埋怨地看了一眼儿子,“让你去睡,你不听,长大了,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李南山忙解释,“爹,我陪您再呆会。”
“想呆就呆吧,天就要亮了,也没几个小时了……”李老汉絮絮叨叨,声音不大,有些话传进了李南山耳朵里,有些话他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