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良久,久到雪落满头,周身冰冷,才开口道:“朕想了三年,废了八十一封密信,弃了十五道圣旨。”
“帝王多疑,你是朕的梦魇,挥之不去,斩之难绝。今朝边关平定,是杀你的最好机会。”
“然,六年的猜忌,却难敌六月的寤寐思服。”
陆凤楼顿了顿,语气夹着雪落般轻渺的自嘲叹息:“朕本只想诱你入情,以便色迷心窍,利益勾结。但日复一日,却好像一样都没做到。四年前的雪中,你说若朕真有本事,便让你有朝一日能心甘情愿解下奉天剑。今日看来,是朕无能。”
他伸手去握楚云声身侧的手,满是解脱地一笑:“那碗面朕吃了。有些凉。”
生辰之夜,楚云声带着一碗长寿面进宫。
欲念纠缠,大雨离京,面碗似早被人遗忘,孤零零地摆在食盒中。
但。
天亮之时,雨声稍歇,已坨成团块的长寿面还是入了该入之口。
早在来到这个世界见到陆凤楼时,楚云声便知道要变剧情易,要得陆凤楼的真心难。
十年立场对立,人心隔腹,加之九五之位,疑虑本重,从一开始楚云声便做好了水磨石穿的准备。
原以为至少要兵戎相见一遭,才能剖出一颗真心来,却不想,小皇帝远比他想的要坦荡许多。
从前几个世界都是一路相伴相知,几乎无所阻碍。这个世界的一番纠缠,却让楚云声恍惚看到了一点不同。
他体谅帝王猜疑,帝王也愿垂首,解他苦衷。即便曾有敌对,他与陆凤楼也始终都是行于同一条路的一双人。
他们为彼此妥协,也各有原则。
恍然明悟之中,楚云声叹息一声,拦住陆凤楼握过来的手,在陆凤楼瞬间黯淡的表情中略一低头,解下了腰间的那柄奉天剑,放进陆凤楼手中。
冰凉的铁质剑鞘入手。
陆凤楼僵在原地,双唇微颤:“我说这些不是为了……”
楚云声手指抚着陆凤楼的脸侧,将那张风流昳丽的面庞抬起,低声道:“臣将陛下身上的刺拔了,陛下便要哭给臣看吗?”
掌心贴着的肌肤冰凉,像是在雪中埋了许久。
若是不出所料,在他进京之时,陆凤楼便已在雪中等着了。等得手脚冰凉,鼻尖冻红,连眼眶都漫开血丝,双唇都苍白发抖。
陆凤楼闭了闭眼:“朕只在老师欺负朕时哭。”
楚云声将陆凤楼冰冷的手握进怀中,慢慢暖着,道:“不欺负你。老师疼你。”
第98章 暴君与帝师 23 自此世间无人解我……
楚云声不耐烦权谋诡计,预谋着养老搞科研、安心谈恋爱已经很久很久了,时至今日,终于如愿。
在安抚过归来的大军,又在朝堂上站了几天岗后,楚云声按照惯例,于陆凤楼亲政后卸任帝师,除去摄政王的虚衔,只以一个闲散王爷的身份赋闲在家,白日里研究医术,画画图纸,晚间准时去昭阳殿的龙床上报到,惬意自在。
这让楚云声找到了一点度假的愉悦感,唯一有些疲劳的,就是昭阳殿的报到生活。
陆凤楼一朝隐疾痊愈,便如开了闸的孽兽,恨不能夜夜缠着他将过往缺失的情事全都补回来,很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架势。
若非天下大局初定,需要忙的事情太多,楚云声倒也愿意纵着他。只是一国之君颤着腿被太监扶着去上朝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看,所以楚云声便强令给陆凤楼定了临幸他这位王爷的日子。
陆凤楼初时极为不满,自忖精力出众,不需如此,还试图用激将法让楚云声表演下男子雄风。
但日子渐渐久了,陆凤楼便也习惯了,再不像从前一般一见楚云声就控制不住一样抱上去。
只是偶尔想要些有趣的兴致,就将楚云声叫到御书房,垂下帘子坐在他怀里,或是在御花园赏花,树摇花落。
若在宫中乏味了,就一同去宫外,去王府,温情熨帖,欲极缱绻,日子逍遥美满。
这让大晋的史官异常苦恼。
这位在宫变之中壮着胆子蘸着血,记下暴君之名的正直史官,在楚云声频频光顾昭阳殿后,就疯狂脱发,一头青丝成了秃瓢,日日对着帝王起居注泪流满面,不知该怎么记录这段闪瞎狗眼的奸情。
情场快活,事业也得意。
陆凤楼虽有暴烈之名,但于治国之上,绝对是雄才大略。
朝堂的气象一日胜过一日,百姓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粮种推行天下,科举重新改革,吏制弊病去除。
不到五年,大晋国富民强,堪称天朝盛世。
之后数年,源源不断的新奇玩意从昔日的摄政王府冒出,快速改变着黎民百姓的生活与大晋军队的装备。
大周国境一缩再缩,终在烈帝二十七年被纳入大晋版图。
烈帝修法修史,挟吞并天下之势,设内阁,定君主立宪,分权于士大夫。从上至下,破除古法。
又三年,立陆文淼为太子,遣巨船远航,纵览海外诸国,互通有无。
至此,大晋堪为太平盛世,万国来朝。
在这等万世盛景之下,皇帝后宫空无一人,王爷连日夜宿寝宫,也就算不上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大事了。
烈帝四十七年,冬。
帝崩,前摄政王楚云声扶灵至广丘。
万山寂静,大雪纷飞,灵柩入陵后众人皆退,立于雪中。
楚云声下令碎石落门,太子跪地恸哭,欲劝,楚云声毒发,扶棺拒道:“陛下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