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三日时,他便拆了肩上绷带,叫来了在营中白吃白喝的大周使臣。
“你说周军压境,意图入侵我大晋,是边境百姓捕风捉影的谣传?”
营帐内,楚云声看着底下的中年男子,面上辨不出喜怒。
中年男子一副大周少见的文质彬彬模样,闻言颔首笑道:“确是如此。不然王爷已到边关数日,可曾看见周军攻城?不过是来边境演练一番罢了,绝不会背弃盟约,做那不仁不义之事。之前在张家村,更是误会一场,二殿下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去狩猎散心,怎料迷了路,入了大晋境内,又遇穷山恶水的刁民,杀人也只是为自保而已。”
这一番话可谓恬不知耻,颠倒黑白,听得帐内诸将皆是怒火勃发,恨不能直接出刀,取了这使臣首级。
但军中军纪严明,楚云声未发话,无人敢轻易喝骂动作,便都忿忿地咬紧了牙关。
若搁之前几日,楚云声还要同这大周使臣诡辩闲扯一阵,换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但今日他却没这个打算。
听完这一番瞎话,他又问:“那本王肩上之伤,大周又作何解释?”
大周使臣笑容一收,情真意切道:“当时场景,乱民朝王爷扑去,二殿下深恐乱民无状,伤了王爷,情急之下,便一箭射出,欲救王爷。但二殿下实在是关心则乱,箭术不精,手那么一抖,便不小心伤了王爷,实在是大大的误会啊!”
此话实在厚颜无耻,但大周使臣惯来就是善于此道,不然也不会被派来谈判。
他边说边觑着上首楚云声的神情,试图从中分辨些情绪。
但哪怕是面对他如此指鹿为马的说辞,这位大晋的摄政王也是神情不动,波澜不惊,就仿佛听得并非无耻之言,而是过耳清风。
楚云声道:“如此说来,本王还当谢二皇子救命之恩?”
不知为何,大周使臣心下忽然有些惴惴,但面上仍是谦逊道:“大周与大晋乃是盟友,二殿下相救王爷,亦为应有之义,当不得恩情。”
“盟、友。”
楚云声沉沉重复了遍这两字,然后起身,将手中所执的一封帛书抛到了大周使臣面前。
大周使臣若有所感,忙低头去看,正在这帛书之上看到了条条约定与两国玺印。
他登时心神一震,脱口便喊:“摄政王此举,莫不是要食言而肥,撕毁盟约,迫大晋与大周开战?百姓怨愤,生灵涂炭,王爷可担得起!”
楚云声不答。
营帐外却忽然进来两名兵将,押着一个形容狼狈的高壮男子。
男子脏污的脸一抬起来,帐内便有人惊疑不定:“田郎将?”
“除夕宴之变被查出毒害王爷,田郎将不是已被当众斩首了吗?”
“这……”
押着人的一名兵将取下堵着田郎将口舌的布头。
田郎将苦笑一声,无地自容地埋下头,声音嘶哑道:“去年冬日,世家寻到我,恩威并施,我屈从于胁迫与诱惑,背叛王爷,身投世家。大周议和团入京后,世家与其勾连,得了大周特有的难解之毒,令我放入王爷膳食之中,日复一日,积少成多,待得王爷心绪翻涌,喜怒不定之时,便会毒发身亡。”
“大周打着议和幌子,勾结逆贼世家,谋划毒害王爷之事,篡夺大晋九五皇权,如今再提盟友二字,实在假仁假义……”
另一名兵将丢出一个纸包,纸包划开道口子,露出白色粉末。
大周使臣喉头一哽,还有满腹话语质疑辩白,但尚未出口,便见一只锦纹银靴踏来,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面前的帛书之上。
践踏盟约,已是宣战!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银靴的主人俊美淡漠,目蕴寒冰,“本王派人送你出营,记得带上你闲来无事的二殿下。”
楚云声隐忍,为的便是此刻。
他一抬手,将一个圆滚滚的包袱扔到大周使臣怀里。
包袱边角松开,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正是大周二皇子!
使臣惊怒大骇,肝胆俱裂。
这一年酷夏,大周与大晋再次开战。
虚伪的盟约签订不足半年,就被一朝撕毁。
消息传遍两国,令两国百姓皆是震惊。
而更难以置信的是,主动撕毁这这一纸合约并非兵强马壮的大周,而是明明曾打了几次胜仗却于和谈中软弱不堪的大晋。
和谈之后,大周欺大晋无能,勾结大晋世家,毒害大晋摄政王楚云声,兵压北地十二城,大周二皇子更是于遭遇战中一箭射伤楚云声。
后楚云声俘虏二皇子,斩二皇子于晋营,撕毁盟约,令大周使臣抱头颅归周,实乃嚣张至极,直接挑衅。
大周忍无可忍,大军出征。
兵强善战,铁骑无情,大周军队攻入大晋边境,本以为是攻城略地,一往无前,却不想连峪胜关都未曾越过。
只是半年,便已今非昔比。
峪胜关上火炮凶猛,半步迫近不得。晋军斥候人手一个千里镜,轻而易举便观陷阱布防。又有小股兵力埋伏各处险地,人不多,却战力强横,令行禁止,如一把把尖刀,刺入周军肺腑。
北地十二城更有无数平素训练的屯田小兵,按序集结,巡守村镇,时不时便与晋军轻骑配合,打上一场神出鬼没的闪电战。
明明都说大晋摄政王可堪为将,却是不功不过的庸才。而除摄政王外,大晋再无一将可用。但若真是如此,这炮火连天,这诡异难缠的打法,这奇异难辨的行军之道,又是从何而来?
开战五个月,大周四十万精兵削去十万,信心受损,士气稍靡。
而与此相对,大晋的峪胜关与北地十二城内,刚刚恢复些人气的关隘与城池擂响战鼓,竖起战旗,紧闭多日的城门大开,晋军一改往日诡秘,浩浩荡荡,全军出击。
这场轰轰烈烈的晋周之战,从烈帝十一年的盛夏打到了烈帝十三年的严冬,可谓旷日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