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嘉上车的动作一顿,蓦地偏过头。
马车头前悬着的风灯照亮慕清嘉的面容,小厮这才注意到,自家少爷的唇色苍白,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他骇了一跳,立刻意识到什么,脸色也白了:“少爷……我们要离开赵家了?”
慕清嘉没回答,爬到车上示意小厮赶车回去。
小厮不敢耽搁,又慌又急,在纷扬的大雪里仍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慕清嘉单独居住的小院。
一回到院中,慕清嘉便一刻不停地吩咐小厮收拾起了行李,同时点了火盆,一边烧着一些信件一边出着神道:“不得不走。赵家不肯施以援手,也不答应让我去死牢里见一见人。”
小厮忙得满头大汗,困惑道:“少爷,那北寒锋当初在您回宫之后还想威逼您嫁给他,夺您的世子之位,您不是不喜欢他嘛,如今怎么又要去救他?那可是谋反的大罪名,诛九族的……”
慕清嘉朝火盆里扔信的手指一僵。
火舌舔到指尖。
慕清嘉眉心一皱,猛地将手指缩回袖中,灼烫的指尖恰好碰到了一块温凉的玉佩。
他僵硬的手指慢慢恢复如常,然后将那玉佩死死握住。
救北寒锋?
别说是在他屡次上门暗示之后谋反败露的如今,就是当初宫内尚有情愫志趣相投之时,慕清嘉都绝没想过,会和北寒锋去共患难。
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他慕清嘉不傻,所以他求上赵家,所求的不过是今日名正言顺地被赶出门而已,毕竟他与北寒锋那点私情赵家也是知道的,也从未摸清过他的态度。
当初为了摆脱北寒锋,为了寻一条青云路,他费尽心机跨进了世家的大门。
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却被屡屡排斥在外,不受重用,被那些赵姓子蔑视鄙夷,如今想来,倒真是可笑。
他明明流着比他们还要高贵的血才对!
慕清嘉猛地偏过头。
卧房桌上的一面铜镜正映出他隐约的眉目,模模糊糊的,并不太像他那位窝囊父亲,却有几分与那位大周使团里的八皇子相似——若非大周使团来,他或许永远不会悟出娘亲病逝时话语里的深意。
摄政王霸道暴虐,城府深沉。世家奢靡腐烂,根系庞大。将门愚蠢狂妄,野心昭昭。皇帝昏庸无常,隐藏极深。一朝除夕国宴,全数暴露。
慕清嘉只是听着传来的消息便止不住得浑身发冷。
大晋已经烂了,没有他想要的路了。
“少爷?”
慕清嘉蓦然回神:“都收拾好了?”
他举起烛台点燃了床帐:“那走吧。”
是夜,京郊一处庄院走水,幸而大雪未歇,火势不大,早早便被扑灭。院内拖出两具焦尸,已经辨不出人形,周遭人称这院子是安远侯府慕清嘉名下的。
这消息很快便出现在了楚云声的案头。
密信里称其中一具焦尸带有安远侯府的一些贵重饰品,疑似慕清嘉。又有安远侯府来的消息,暗指慕清嘉与北寒锋关系匪浅,自尽或被杀皆有可能。
但楚云声清楚,慕清嘉不会死。
只是此时突然来这么一出——
楚云声不期然想到了大周八皇子徐宇轩的那张脸。
看来蝴蝶翅膀扇起来,若是地位足够高,力量足够大,光环夺来得也快,那不仅可以扇死主角,还可以将剧情扇得飞快。
慕清嘉跑回大周,对楚云声来说,称不上一件坏事。若是利用得当,说不得还会是一件好事。
所以对此,楚云声只下令多巡视几遍边境,关注下大周国内,便没再多做布置。
不知不觉,这个夜夜扬着纷飞大雪的年已终于过去。
初五大朝会上,北寒锋九族从普通地牢被迁到了死牢,只待确认主角可杀之后便会斩首。玄袍滚金的摄政王依旧站在百官之首,神情淡然冷漠。
太极殿内的文武大臣比起年前要少上一些。
四大世家的家主全都告病在家,连带着世家派系的大臣们也病了一般,乍一瞧跟世家那片闹了瘟疫似的,一个传染俩。
将门来的武官也不多,约莫不是有病,而是没脸见人。毕竟这开年的第一次朝会,商议处置除夕谋反的乱党,是往将门脸上甩巴掌。
王府中的一些幕僚有些担心世家消极对抗,煽动一些大臣称病撂挑子。世家的根须遍布各衙门,若是罢工了,朝堂说不得大动荡一番。
但楚云声并不忧心这些。
他知道世家不敢。
若是世家真敢挥动这些根须罢了工,那龙椅上那有主意小白眼狼说不得就敢把这些官位全抢了,还把一口黑锅扣在他头上。
只是他害小白眼狼暴露了,世家警惕,这主意成不了了。
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这次早朝出乎意料得清净。
大臣们宛若小鸡仔,捏着笏板低着头,个个噤若寒蝉,也没人再如往日一般有事没事就去小皇帝脸上踩一脚。
楚云声对如今朝野的现状尚还满意,吩咐手底下盯好该盯的,便又忙了起来。
这种忙碌一忙就是两三个月,对此感受最直观的,便是陆凤楼。
仿佛这处处诡异的年节一过,他那位误人子弟、道貌岸然的老师便又恢复了年前那来去如风的样子,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