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将符纸小心捡起,用掌心压平。
绫烟烟背后窜起一股冷意,放在腰间的手悄然抽出一张符箓。
那道身影直起腰来,洞穴深处阴暗的光线如一层黑纱从她身上揭过去,露出少女熟悉的脸庞。她将符纸收进芥子袋,歪头看着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夏轩喉咙有些僵硬:“白、白姐姐,你好久没回来,我们还怕你出了事。”
她晃了晃芥子袋:“洞府内有月萝藤,我一不小心就走远了些。”
她半点发丝也没乱,手里抱着一摞花草,看着像是满载而归。
绫烟烟的手从腰间放下去,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
“没事就好,我们赶紧回去吧。”
少女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从怀里捏出一朵挂着露水的花,吃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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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鸟声啁啾,白梨在一片迷滂的天光中醒过来。
穿衣下床,犹在梦中,她推开房门,长廊里的壁灯亮了一宿,墙壁上留下数道焦黑的烫痕,再往前走,拐角处便是楼梯,她往下看一眼,密密麻麻的木板台阶像一个漫无止境的螺旋,通往望不见底的深渊。
那片黑暗里,却有袅袅茶雾和谈笑之声,像一条被时光遗忘的老胡同里,突然传来热腾腾的人气。
跑堂小伙伏在柜台上打瞌睡,客人就着酒水高谈阔论,墙壁上依旧涂满乱糟糟的墨迹。有个人掀开门帘走进来,不知为何,他整个人像电影卡顿一般,来来回回重复了两遍动作,才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周围人却视若无睹,各自专注着手头的事情。
“阿梨,你醒了?”绫烟烟在下面朝她招手,“快来,我们该出发了!”
四人面前的茶水少了大半壶,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少女恍恍惚惚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脸上有浅浅的红晕,茫然问:“出发?……去哪?”
“当然是去东域啊。”绫烟烟的语气理所当然:“昨天晚上就跟你说了。”
白梨目光迟钝地移过去,刚被掏空一轮腰包的姜别寒正大口灌茶浇愁,夏轩掏出纸笔记录沿途风光宜人的景点,两人一个强颜欢笑着和她打招呼,一个兴致昂扬地请她参详。
主角团已经整装待发了。
一片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唯有少年坐姿笔直,手中轻轻转着茶盏,掩在茫茫白雾后的眼眸,隔了一层捉摸不透的轻纱。
他茶杯里有一个漩涡,将漂浮的白沫和翠绿的茶叶都扯进去,共沉沦。
他放下茶杯,微微笑道:“阿梨,我们该走了。”
仿佛他才是发号施令的首领,三人紧跟着站起来,催促她赶紧出发,晚了就赶不上今天一早的飞舟。
白梨抱着脑袋伏在桌上,无精打采的模样,任是怎么催促都不挪动一下。
一旦离开蒹葭渡去往东域,她就真成了笼中鸟。
“昨晚回来得太晚,我没休息好。”她从臂挽间抬起眼,“能歇一天再出发吗?”
薛琼楼撩开她耳畔的碎发,将手贴上她的侧脸,那一片肌肤滚烫灼热,耳廓还有不正常的红晕。
幻境中也会生病?
绫烟烟也探手摸了摸她额头,“既然你身体不适,那我们再留一天吧。”
“今天本来要和你们一起去东域……”
“没关系,”绫烟烟满不在乎:“你好好休息,我们等你明天一起去。”
姜别寒和夏轩自然也没意见,他们不会责怪白梨扰乱了计划,只会带着些生疏地叮嘱她养好心神。
否则才是反常。
本应聚首出发的五人又各自散开,客栈内热闹依旧,只不过这片热闹,好似失了主色调的画,苍白寡淡。
桌上只剩下薛琼楼一人,他把剩下的茶水喝完,走上楼梯,转身离去的一刹那,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客栈定格成静止的画面。
明澈的天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少女半坐在床上,正和绫烟烟有说有笑。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绫烟烟转头一看,露出暧昧的神色,朝少女眨眨眼,随便找了个理由先走了。
她眉飞色舞的神情安静下来,乌发如坠,垂在腰际,莹莹天光流淌在脸上,仿佛新雪初霁后融融流动的水。
他侧身坐下,伸手贴在她额上,“还是不舒服?”
“昨天晚上,你走得太慢了。”她微微垂下头,没有躲开他的手。
在他背上睡着,所以被冻着了。
他手指沿着头发滑下来,像梳过一片柔软的水,“你一个医修,怎么也会生病?”
“因为从昨天晚上起,我就恍恍惚惚的,”她抬起头,被他揉乱的碎发垂在脸侧,有些无助地看着他:“这是为什么?”
“你被之前的事吓到了。”薛琼楼的手慢慢从她发上,落到她肩膀上,他的手握住她肩头,像握住一只离巢幼雀,“身上还有药吗?”
她皱起眉:“我不想吃药。”
“那你想吃什么?”
白梨眼睫眨了两下:“甜的。”
薛琼楼极有耐心:“还要其它吗?”
她摇了摇头,染了些病气的少女,比往日里更虚弱一些,身上都是烫的,领口里冒着热气,熏得那一片皮肤泛红。
她揉着眼睛,眼睫半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