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冷地,一字一句:“我不要别人。”
男人笑了笑,提起手腕,指指他紧绷的脸,又缓缓拍拍他的肩:“少年啊,要有意气,秋月春风等闲度,不要暮气沉沉。”
三十日,不多不少,负债还钱,两不相欠。
少年依旧倔强地站着不动。
“不要任性,找到你自己的路,走下去。”男人说:“你也有想守护的人吧。”
少年总是没心没肺地挂着微笑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绝望的神情。
男人逐渐僵硬的身体往一侧倾倒,古亭没有栏杆,那里便是一片泱泱河水,河中有月,他坠下去,打碎了那轮月亮,破碎又盈圆。
月在水中,月逐水流,望而不得,触之即碎。
男人最后的絮语,飘散在风中。
“我妻儿若还活着,那个少年,应该和你一般大了。”
山风呼啸,草木伏首,天下月色,压在少年双肩。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第66章 琅环秘境(七)
琴声如一场潇潇暮雨, 淅淅沥沥,间或却交织着电闪雷鸣。
一段陌生记忆随着琴声汇进脑海,白梨猝然惊醒, 摸了把脸, 冰凉一片。
她所在的洞府塌陷大半,天空开始下雨,暴雨裹挟着碎石如山洪泄地,触及周身时,又翻滚着分为两股。
白梨披着衣服走到洞口,墨黑的天穹漫出血色, 两人来时经过的那片密林发出尖利的啸声, 飞禽走兽从梦中惊醒, 仓皇奔逃, 拧成滚滚黑烟拔地而起, 犹如条条川河汇入大海,倒流进墨云之中。
天劫再次降临, 这回来势更加凶猛,不论是秘境外的闯入者,还是秘境内的飞禽走兽,无一例外悉数打杀。
一股山穷水尽般的糟糕预感顺着冷汗从她背后淌下来。
光凭她几句话根本劝不住人,他走下的每一步,都犹如一枚枚犬牙交错的棋子, 紧咬着、追逐着彼此,没有回头路, 也不允许他稍作停留。
原著里姜别寒被捅了一刀,又被挖去金丹,满身修为, 点滴不剩,几乎成了个废人,秘境内又尽是杀戮四起的亡命之徒,天地茫茫寻不到出路,只能靠绫烟烟和夏轩不离不弃,费尽千辛万苦,才伤痕累累地逃出秘境。
白梨得找到主角团,他不给自己留退路,她或许能试着修修补补。
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上哪找人?
琴声愈显急促,辨不清方向。白梨腰侧微微震动,芥子袋中有微光闪烁,她打开袋口,黑珠滚到手心,笼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是她先前刚刚进入秘境时,扶乩琴中飘出的微光。
淡青色光芒如一缕细流,循着天际幽若的琴声飘去,像在为她指引方向。
白梨犹豫半晌,将手里衣物叠整齐放在地上,玉牌压在衣襟处,他现在一无所有,不能少了这些东西。
她又用手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可刚刚写完,这些字又被泥流冲刷得面目全非,根本无从下手。
她索性将那枚梨花华胜摘下来,和玉牌放在一起,而后一头扎进暴雨中。
踏出洞府的一刹那,角落泥泞里的一枚白子,怦然碎裂。
—
闪电劈出阴林鬼影。哭喊呼救声层出不穷,雨幕中酝酿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有一头磨牙吮血的凶兽,张嘴将所有人一口吞入腹中。
绫烟烟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侧。她背着姜别寒,踩着桃木剑,艰难地劈开重重风浪,小木剑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放我下来……”姜别寒腹部的血淌了她一身,在一阵忽冷忽热中交替着昏醒,“你背不动我的,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了……”
“我其实……力气很大,”绫烟烟咬着牙埋头往前,强颜欢笑:“师兄你看,你一直被我骗到现在……”
她其实一点也不柔弱,只是享受被爱人保护的安全感。她受到刁难,有师兄的背影挡在面前,师兄受到非议,有她在背后据理力争。师兄练剑的时候,她便将自己的修行抛置脑后,翻阅那些令她头疼的剑谱,分析那些目不暇接的剑式,而后在不经意间提点只言片语。
从来都是默默地在背后付出。
姜别寒轻轻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
两人仿佛相依为命的浮萍,在狂风骤雨中飘摇。绫烟烟感觉背上的人越来越轻,气息也越来越弱,她轻轻喊了声:“师兄……”
没有回应。
桃木剑灵气几近耗尽,两人跌坐在地,绫烟烟顾不得自己摔伤,将姜别寒护在怀里。
一道浑身湿漉狼狈的人影破开黑暗,中途还摔了一跤。夏轩来不及擦脸,踉踉跄跄地跑到他们面前。
绫烟烟艰难地侧过脸:“找到了吗?”
夏轩抹着满脸雨水,摇了摇头,额头上磕破一个拳头大的血口。
绫烟烟看着这个一瞬之间长大的师弟,于心不忍:“疼不疼?”
“不疼!”他使劲摇头:“我再去找!”
暴雨将山石推下半山腰,轰然巨响,绫烟烟脚下突然一滑,站的那块地方猝然塌陷,她下意识将木剑驭到姜别寒身下,自己径直坠了下去。
“师姐!”夏轩只抓到她的袖角,这片袖子发出濒临撕裂的悲鸣。他肺腔中浸泡着腥风血雨,快要坚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