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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舍前跪着一条人影,秋日毒辣,晒得他汗出如浆。
月白襦衫的弟子们抱着书籍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经过那人身盼,不约而同投去同情的目光,但没人敢施以援手。
宋嘉树在他面前停步,微微弯下腰,笑眯眯道:“师兄,都跪了这么久,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李成蹊不动如山。
这两个师兄弟,一前一后拜入山长门下,何等殊荣,外人看来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私下却无时不在较劲。
两人仿佛是镜子两面,一面剔透,一面暗沉。
外人看他,胸怀磊落,大义凛然,宋嘉树看他,却是投机伪善,城府深沉。
“就算那些人同情你,”宋嘉树冷笑:“他们惧于先生威严,也不敢帮你求情,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只是徒费功夫罢了。”
李成蹊仰起头:“你继承先生衣钵,我享尽丹青盛誉,咱们师兄弟同出一脉,却又各自为谋,这样又有何不可?”
他又笑了一声:“不过后人给你的评价,可能会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宋嘉树面色铁青,他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几句儒门静心圣语,心平气和地恢复笑脸:“没错,我就是薄祚寒门出身,比不上今日来造访书院的姜剑主,也比不上你有个情深义重的好兄长,但这一步步,都是我自己走过来的,你以恩义要挟,成为先生嫡传,可惜资质浅陋,与我相比,去之甚远,先生看重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李成蹊垂下头,眼神阴戾,只用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我要做的事……你懂什么。”
“大师兄!”
不远处有个人突然扬声喊:“你哥不见了!”
宋嘉树嘲讽:“你哥一刻不看着,一刻便不安分。”
李成蹊蓦然起身,一拳将他揍倒。
“你做的?!”
宋嘉树左脸顿时浮肿,一大块淤青,他不可思议地捂着脸,似乎没想到李成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以至于将他苦心孤诣搭建起来的虚伪形象一瞬间尽数撕裂。
几个路过的同门见两人动起手脚,连忙过来相劝。
“宋师兄你没事吧?”
“两位师兄好好说,莫要伤了同门和气。”
李成蹊振臂抽出,抓过那人衣襟:“他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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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笔架上挂着一枚半圆令牌,有淡金色的光芒缠绕,光泽熠熠。
“伯父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最不重要的地方。”
董其梁搁下画笔:“你就如此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龙纹符令?”
薛琼楼摇头:“斗胆猜测。”
董其梁点头笑道:“我就喜欢赌,这一点和你爹不大一样。他有时候心思缜密得令人不寒而栗,和他下棋的时候,我还在考虑第一步,他已经预见到了收官,哪怕是迫不得已豪赌一把,也要大局在握,算无遗策,人尽其用。”
“太累了,活着还是要轻松一些。所以我和他不是同道中人。” 他继而看向立在一旁的少年:“他让你争夺符令,不应该仅仅只是为了取得进入琅环秘境的资格。”
薛琼楼退后一步,靠在几案上,有些散淡:“父亲的心思,如果伯父也猜不到,那我更是无从谈起。”
董其梁面色凝重:“既不赴约,也无音信,他到底在东域干什么。”
薛琼楼遥遥朝窗外望去,若有所觉,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伯父,晚辈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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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裙角被拽紧,扯都扯不开,她只好蹲下来,耐心地对那人解释:“我是第一次来鹿门书院,没见过你先生。”
那人死不松手,看上去神志不清,自说自话:“先生不会离开书院的……我、我得找到他。”
白梨也放弃了和他掰扯,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先生是谁啊?”
仿佛冰天雪地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先是浑身冰凉,继而从头冻结到脚,他整个人呈现一股凝滞状态,木愣愣地连眼珠也不转动。
好似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打击。
白梨在他眼前挥挥手:“喂,你还好吧?”
“住手!”
蓦然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
几名月白衣袍的年轻弟子匆匆赶来,李成蹊走在最前,心急如焚,全然不复今早在客栈初见时的稳重沉着,宋嘉树紧随其后,面色既惊且疑,半张脸颊上还有一片惹眼的淤青。
这帮人风风火火地赶来,密不透风地将两人围住。
蹲在草丛里、满身泥尘的憨傻年轻人抬起头,愣愣地打量着众人,目光麻木。李成蹊直接从栏杆上翻身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替他擦着脸上的尘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人见了自己的弟弟,神情依旧木然,四肢蜷缩起来,呓语般呢喃:“先生……我要找我先生……”
白梨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摸不着头脑。
人群中有个面善的弟子顾及她初来乍到不知内情,歉然解释:“姑娘受惊了,大师兄的兄长他这里……”他指了指脑子,面露怜悯,压低声音:“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