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鸾停下话语,转眸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郑玄。
“明日风往西南。”郑玄续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郑玄认真的神情中,眸光在他纤密的睫羽间停了一停,脸上毫无濒临战时的觉悟,反而轻轻地笑出了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刮北风,王妃,嗯?”
郑玄:“……”
旁观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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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川城内,七皇子居所。
齐谨行斜倚在床榻边,一手从床榻之上垂落下来,由身侧的太监侍奉着换药包扎。少年郎年纪虽轻,但亦有几分出身皇家的沉着稳重,他闭着眼,呼吸声十分清浅。
太监将药换好,在新的纱布边打了一个精巧的小结,随后将沾血的纱布弃之于盆中,开口唤了一声“殿下”,而后低问:“您是怎么想的?”
齐谨行抬起眼,思索了片刻,道:“我觉得,景王有辅弼我的意图……不,她是有扶持掌控傀儡的心思。”
即便沈青鸾的权欲之心并不大,但仰仗她鼻息生存登位的下一任帝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危险忐忑。
“您年幼稚龄,是掰不过这一位的。她如今带您出行,便是索取一个可进可退。进可扫荡西北举兵归,以殿下的名义持大军回京,杜撰计谋,清君之侧,自恃民心军权,逼宫圣人当面。”
齐谨行嗯了一声,接道:“退可为我邀功请赏,索太子之位。而我势单力薄,只能依仗于她。”
“正是。”太监放下铜盆,挨在齐谨行手边,徐徐低语,“五殿下也发疯症,生不如死,岂是在这一位眼皮子下能受害的?景王殿下固然是靠山,可这位靠山,是要讨好得来。”
齐谨行:“愿讨好她的皇室之人,大有人在。动乱又生,若非如此,父皇也不必因她掌权而心忧不已,又不得不用了。”
两人交谈须臾,门窗俱严,火光微颤。
烛火拖出一道昏沉的长影。
及至此刻,忽闻得外面一阵匆促声响。那年长太监放开手上物件儿,起身推开门缝,见到寒风凛冽中,两军士搬着一个黑漆漆的蒙席之物走远。他一转头,猛地看见一人驻足在房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唬了一跳,借着月色看去,见到乌发高束,一身劲装的景王亲卫,佩剑悬腰牌,并带个蜻蜓点荷花的香囊,脸上无甚表情地站在那里。
老太监躬身礼道:“南侍卫。”
南霜移过目光,拱一拱手:“张公公。”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老太监指了指远去那两名军汉,问道。
南霜答:“不过是送困居于此的孤魂野鬼一程。”
张禄教她说得愈发胆颤,手指都收进袖子里,掌心湿润,也不知这人有没有将他与七殿下的谈话听到几分,但又想到方才语声低微谨慎,见她面色无异,又安了安心。
“……那咱家便不扰南侍卫了。”
南霜看着面前的房门渐渐关上,烛火熄灭,正想回返议事堂时,忽地听到房顶之上,一声骤起的低笑。
她身比话语更快,轻若鸿雁般猛蹿上去,稳稳落在瓦列之间,所佩长剑已出鞘半寸,渗出刚饮过血的悚人寒芒。
“什么人!”
话语未落,便见一袭雪白坐在房顶上,齐明珠面庞俊美,露出整齐的牙齿笑了笑。
长剑落入鞘中,南霜颇感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视线在旁边的酒上转了转,道:“这么大风,医仙大人怎么在这里。”
“医仙大人?”齐明珠重复一遍,不太乐意地伸手拍了拍房顶。“坐,反正你也没事儿,你家王爷估摸着跟郑玄亲热着呢,你别去自讨没趣。
南霜迟疑了一瞬,松开按剑的手,坐在了齐明珠的身侧。
寒夜之中,熨烫过的酒液散荡出蒙蒙的白雾。
齐明珠递过去一杯酒,道:南侍卫跟在景王身边这么多年,对她的为人,再了解不过,可否讲给我听听
南霜抬眼看了看他,略抿一口酒,不答反问:你信不过
不是。齐明珠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无趣,陪我聊聊。
风拂酒冷。南霜沉默地看了他片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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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慧道人居于内城,此时早已安歇下了。两位将军也在议事后各自回返。
烛火微晃,荡出一层摇曳的光影。
郑玄抬手解开领口下的系带,将厚重雪氅脱下。
房门吱呀一声,他抬眼时,看到沈青鸾关上房门,卸下银甲,露出里面赤红如火的长袍。
她佩剑压在甲胄之上,剑鞘上盘旋着两只青色的凤凰,雕刻得精致华美,但似乎年岁不短,略带着一些古朴沉淀的气息。
倒是很衬她。郑玄收回目光,抬眼时正与沈青鸾视线相对。
“……昭昭?”
“嗯。”沈青鸾应了一声,“怎么?”
……她这理所当然的样子,差点要让郑玄以为是自己进错了房间。
她去除甲胄和外袍,抬手去握郑玄的手,将他的手拢在掌心里,再抬指去解开他的道袍,低声道:“白日里忘了问你,可有想我?”
她抵着对方的肩,似乎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