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且慢!”
虽然出场的确很惊喜,但后续却明显不大接的上力。
跑了这一路,白倾沅气喘吁吁地靠在冰冷石桌上,大力呼吸着。
鉴于她当初是遮着帘子被抬上山的,住持也并未见过她的真容,故而现下迟疑道:“这位施主……”
白倾沅向后一撩发丝:“我,嘉宁县主身边的女使。”
说罢,也不待旁人再问,她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顾言观,似要将人生吞活剥进肚。
实在是半点矜持都没有。
就连住持都看不过去,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跟顾言观道:“施主,剃度需得潜心静气,万事皆空,既今日顾施主这里还有客,人情往来相通,那剃度之事,不如改日再议。”
“不是……”
“主持慢走!”
顾言观正欲挽留,却被白倾沅拉住衣袖,水葱似的指甲捻了那片月白,娇滴滴道:“先生,我家县主还有事找您呢。”
看着住持步步远去的背影,顾言观禁不住叹了口气,回头瞥她时,不经意挣开了自己的衣角。
“不知县主有何事要吩咐。”他冷冷清清地开着口,看也不看她。
白倾沅单手托着脸,觉得他是在抱怨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
可是,出家算哪门子好事?
眼珠子微微一转,她笑盈盈道:“我家县主近来水土不服,上了灵泉寺静养,前几日,听闻顾家少将军也在此地,故派了我来看看。”
“我家县主说,她与顾将军是旧相识,从前在甘城就见过的。他乡遇故知,难免兴奋,还望将军不要嫌我们唐突才是。”
顾言观静静听着,末了总算说了一句:“顾某对嘉宁县主,并无印象。”
单单这一句,便足够让白倾沅气到背过气去。
她一只手竖到了发髻边上,摸了摸那支青玉簪,袖子滑溜向下,露出一大截嫩白小臂,绿松石珠串暴露在空气中,闪烁着光。
她笑得娇俏,眼睛眨呀眨:“将军您再好好想想呢。”
顾言观总算不说话了。
这人他还真见过,在当年去西郡借兵的时候。
小姑娘幼时的容颜与眼前人逐渐重叠,的确是长开了的模样。
可是他依旧说:“在下实在是想不起来。”
白倾沅保持许久的笑意终于出现了一丝坍塌,她不可置信地歪着脑袋,又强调了一遍:“你见过的,当年在甘城,你忘了吗?”
回答她的是顾言观缓慢的摇头。
“你骗人!”她还是不肯相信,砰砰拍着石桌,大声嚷着,“你骗人!”
“你看着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脸,你——”
“县主请自重。”
白倾沅话到激动处,忍不住拉了他的手,却被他一下拂开,拉远了距离。
白倾沅一愣:“你知道我是县主,你明明认识我的!”
顾言观眉目不改,淡墨如水:“您的穿戴用度,非寻常奴仆所有。”
“你都,你都看到我的穿戴了,那你怎么还认不出我呢!”白倾沅将戴着绿松石的手伸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你看看,你当年还夸过它好看的,你忘了吗?”
说完她又开始自我否认,“不对不对,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会忘了呢,那一定是我的错……”
她一手抚着脸侧,问的小心翼翼:“是不是,我长大了,长的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你就认不出我了?”
“县主……”顾言观叹一口气,无奈转头看她。
不料白倾沅亦在向他靠近,咫尺之间,两人目光对视,轻呼的热气交缠在一起。
只一瞬间,白倾沅就红了眼眶,原先设想好的初见场景轰然崩塌,她小心地又捻住他一寸衣角,用细小了不少的声音道:“顾将军。”
“我不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打碎了白倾沅几日几夜的幻想。
顾言观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坦荡荡地看着她:“落发为僧,我意已决,县主口中的少将军,早就不复存在了。”
白倾沅摇着头,执拗地拉住他的衣裳,“不可能,我不信!”
“县主见过血流成河的场景吗?”他看着白倾沅的脸,认真问道。
“我见过。”他根本没想等白倾沅的回答,自顾自道,“成千上万个将士的鲜血流淌在塞北的荒原上,比天尽头的晚霞都要红。”
“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塞北的战场上,我都已经见过,也都体会过。如今盛世太平,海晏河清,可我一闭眼,仍旧满目疮痍,长夜悲歌。塞北疆场上杀戮的场景牢牢占据我的脑海,唯有青灯古佛,才能叫我内心平静,得片刻安宁。”
“县主口中的将军,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忠诚的,脏污的,怎么都洗不干净。”
白倾沅喃喃:“不是,你不是……”
“县主请回吧,这里从来都没有你要找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