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终于满身污泥,勉强跪坐了起来,她总算看到了不远处的车夫,一把长刀刺在他的心口,鲜血还在汩汩地流。
马车倒在一旁,连马儿都没了一丝生气。
雨还在不停地下,满地血水,如丹砂倾覆。
白倾沅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喉咙里那股血腥味再次翻涌而上,这下她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刚爬坐起来的身子颓然下垂,似乎又要将脸迎地,然而不是——
她沾满污秽的全身跌进一个坚毅的怀中。
有人接住了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眼帘想要一窥究竟,却被人捂了眼。
至此,混沌一片。
*
建承五年,京城盛都
白倾沅病了。
太后火急火燎地赶到兰阙殿时,太医正隔着床帐为她把脉,面色不大好。
寝殿里鸦雀无声,宫人安安静静地行了礼,循规蹈矩地站着。
太后走到床榻边上,见太医把脉的手松开,这才出声询问:“太医,县主这是怎么了?”
太医起身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从县主这症状与脉象来看,应当是水土不服所致。”
“水土不服?”太后微怔,随即呵斥道,“你们这些宫人是怎么当的差!县主昨日来时还好好的,如今这才过了一夜,怎么就水土不服了?”
“太后娘娘息怒。”
寝殿的宫人跪了一地,听着太后的训话,大气不敢喘。
太医亦再次躬身,道:“太后娘娘息怒,县主这病,并非是宫人伺候不当所致,而是,个人体质如此。”
太后眉头微蹙,“太医此话何意?”
“县主自西郡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累,骤然换了地方,本就需要时日来适应,加之如今盛都暑热难当,县主身子娇贵,一时受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那依太医所言,县主此症,该如何是好?”
“只需寻一处清凉僻静之地,安心静养数月,待暑热消退,县主适应了这盛都的气候,便可无事。”
太医说的头头是道,太后这厢听了,微微颔首,亲自掀了薄如蝉翼的床帐,看了眼静卧其中的白倾沅。
昨日来时还娇嫩红粉的一张脸,如今却是面容苍白,血色全无。
“可怜的孩子。”太后原本整肃的脸上写满了心疼,担忧地看了几眼,撂下床帐,环视满屋的宫人,神色不怒而威。
待她的目光转到一个跪在床脚的宫女时,才堪堪停下,“南觅,县主这症状,是从何时开始的?”
叫南觅的宫女脑袋又低垂了几分,内心虽是惧怕,面上却不显慌张,硬着头皮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县主昨日夜里便呕吐了两回,当时奴婢们只道是吃食不合胃口,命小厨房又做了些热粥给县主喝下。直到今早,奴婢们去唤县主起来,才惊觉,县主浑身乏力,下不得地。”
“糊涂东西!”太后厉色发难,空旷的寝殿内只回荡着她一人的声响,“哀家原还想着你是个稳重的,这才放心派你来照顾县主,如今这才一日未到,竟就这般疏忽,你叫哀家怎么放心……”
“太后娘娘——”
这种当口,还有谁敢出声打断太后?
自然是榻上那位病着的。
太后听了那微弱的一声叫唤,陡然一惊,也顾不上再训话,急忙又掀了床帐,换了轻声细语道:“好孩子,你醒了?”
白倾沅微睁双眼,见眼前人模糊不清,摇摇晃晃,唯发上金饰闪闪,夺人眼目。
“太后娘娘,不关,不关她的事,不要……责备她……”她指尖微颤,声音孱弱,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章不成章,句不成句。
太后见了,心头一酸,赶紧伸手为她掖好被褥,跟在她身边的福嬷嬷上前将床帐用钩子固定好,复又退下。
“天可怜见,好孩子,你的心思哀家知道,你先莫要过多言语,好好歇着,有太医在这,定能叫你康健如初。”话一说完,她又转向太医,面色不怒而威。
太医额上冒出豆大的一滴汗,急忙接话:“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太后这才稍敛了怒气,“方才你说,要寻一处清凉僻静之地,可有何处可荐?”
太医斟酌之下,谨慎道:“微臣以为,京郊南面的灵泉寺,不失为一处佳地。”
第2章 灵泉寺
建承五年,西郡王之女,嘉宁县主白倾沅进京,太后亲赐兰阙殿与其,以表喜爱。
“赐兰阙殿也就算了,去趟灵泉寺还得亲自陪着,太后娘娘未免太把这县主当回事了。”
醉仙居二楼的雅间里,一群世家公子围坐在圆桌边上,谈天论地,推杯换盏。
承恩侯世子冯不若手执折扇,轻敲了下右手边那人的脑袋,笑骂道:“你懂什么,那可是西郡的县主,你当跟京城里这些个似的,封着玩的?”
秦空远冷不丁被敲打了下,几杯薄酒下肚,嘴里越发没有遮拦:“西郡的县主就金贵了呗。”
觥筹交错间,口没遮拦的不止他一个,“可不是嘛,西郡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整个西郡就这么一个县主,别说是兰阙殿了,将来恐怕那祈华殿……”
“诶,章兄这话不对!”边上有人嘻笑道,“召兄人还坐这呢,这祈华殿什么的,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