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使过誉。”令嘉的平静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至此竟是再无多余的话,皇使脸上的笑脸尴尬地凝滞在那。
信国公管事连忙上前,陪皇使寒暄,同时极为自然地给皇使递过一个锦囊。
皇使接锦囊于袖中,不着痕迹地打开,指头伸进去,摸到纸钞上微凸的油印,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自然了许多。
张氏看得心中一阵发痛,她的七娘就要嫁到充斥着这种麻烦人物的人家里去了。
虽然心疼得要死,但回到后院,张氏依旧唤了令嘉到面前,教育她道:“你方才对那皇使的态度太过冷淡了,纵使心中不喜,脸上也要遮掩些。”
令嘉喊冤道:“我没有不喜啊。”
张氏耐心道:“你的神色冷成那样,别人自然会理解为不喜。”
令嘉一脸无辜道:“这不是娘你教我少笑的吗?”
张氏一愣。
令嘉悠悠道:“你说我容貌太盛,笑起来太容易招人遐思,倒不若少笑些,以免误了我的名声。”
张氏语塞了半天,最后憋出句,“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许了燕王,多笑一些也无妨。”
令嘉朝张氏展颜一笑,“是这样嘛?”
自己生的女儿哪看哪好,张氏有时仍不免觉得,女子容貌太盛并非好事。令嘉这等容颜,若是生在寻常小户人家,便是一场泼天的祸事。令嘉固然有幸生在了足够强势的傅家,但若她将来的夫君不够强势,也未必阻挡得住外人的觊觎。从这角度来说,她许给了燕王倒也相宜。
令嘉收起笑颜,说道:“好了,娘,你就别担心了。我出嫁是嫁去作燕王妃,不是嫁去做奴婢的,天底下有几个人值得我去卖笑脸。”
张氏满怀忧虑道:“都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在官家、圣人面前服侍的宫人耍起手段来一个比一个狡猾,我怕你在他们上面吃亏。”
令嘉满不在乎道:“这事自有燕王解决。”
张氏愕然看她。
令嘉气定神闲地说道:“夫妻一体。他既然娶了我,我的事自然是他的事了。”
张氏以自己养了令嘉十六年的经历打包票,她话里的“夫妻一体”绝非善意。
张氏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七娘,赐婚圣旨以下,木以成舟——”
这里令嘉插话,“还差个吉日才成舟。”
张氏抽了抽嘴角,改口道:“舟既然成了大半,你也别再计较那点不情愿的小心思,安心去和燕王过日子。总归是夫妻,要处一辈子——”
说到这她忍不住郁卒说了句,“偏偏你们是圣旨赐婚,连个和离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令嘉对她娘大为钦佩,这婚都没成,就想到了和离去,这是怎样一种深谋远虑。
“——一辈子对着一个讨厌的人那太痛苦了,所以可以的话,你还是尽力去喜欢燕王。”
“如果我实在没办法喜欢上燕王,怎么办?”
张氏默了默,说道:“他应该没差到这个份上。”
毕竟那张脸摆在这,张氏自认要在碧玉年华遇见这么个俊美郎君,虽不至于色授魂与,但心猿意马也是难避。不过话说回来,傅成章那厮年少时也是俊美无俦,真不输燕王几分,要不然她也不至于那么轻易被他骗到手上……
令嘉撑着脸,嘴角含着笑,欣赏母亲多变的脸色。
张氏回过神来,对上令嘉眼神,莫名有些心虚,干咳一声,又接着道:“试着喜欢可以,不过也别太喜欢。就到一般程度就行。”
千段姻缘,千般姿态。
张氏虽在傅成章头上作威作福作了一辈子,但也心知肚明,天底下姻缘能到他们这等程度的可谓凤毛麟角。像她那两个成了亲的儿子,次子与公孙氏尚能说句相敬如宾,但三子与那柳氏简直是不共戴天。若不是有她和傅成章盯得紧,那对怕是早就和离了。
儿子女儿待遇不同,儿子联姻,哪怕夫妻不睦,总归能在仕途上找补回来。可女儿若是嫁错了人,待在那后院里日子可就难捱了。
故而张氏是立志要给女儿寻个和她爹差不多的有情郎,这才左挑右捡的,以至于给了燕王机会。如今燕王横插一脚,她也死了这条心,只求女儿婚姻能做到举案齐眉,两相各安,就已如愿。
令嘉举手发问,“一般程度是什么程度?”
张氏沉思片刻,然后说道:“就到南平大长公主待她那些面首吧!”
南平大长公主是德宗朝,唯一一个幸免于六王之争的公主。先帝登基后,眼见只剩这么个妹妹能给他施恩以邀人心,于是待她堪比亲姐妹。到了皇帝继位,对待这位姑姑也是尊着敬着。
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位丈夫死了很多年的公主在别院里养了十几个英俊健壮的面首。
这事在京中也是人所周知的绯闻——南平大长公主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京中的名门夫人们评价她为“不贞放荡”,但心里有几分歆羡,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然而,令嘉却问张氏道:“面首是什么啊?”
“……”张氏看她浑然天成的天真,一时竟真拿不准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七娘她……她不会真不知道吧!
仔细想想,似乎也是应该,七娘自小被她的人一错不错地盯着,身边连本闲书都没机会拿到手,好像真的没机会接触“面首”这词啊!
这时,令嘉追问道:“娘,面首到底是什么啊?”
张氏沉默半晌。
就在令嘉张口准备再问一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