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也别怪爹。以燕王的身份摆在那,哪里有爹拒绝的余地。我们一府人在这,哪有为我一人触怒官家的余地。”
张氏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不知道她爹拿她做了筹码,扔到了一场生死未卜的赌博中。
这次,她干脆顺着令嘉的误会说下去,“我倒不是气他不去说,只是气他没把这当回事的样子。”
令嘉十分体贴地说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性子,天塌下来,他都要做出没事人的样子,但这不代表他心里不难受。”
张氏故作气恼道:“你还帮他说话?”
令嘉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娘,你这次要在我这住几天?”
傅家惯例,每逢张氏与傅成章吵架,都会分房睡几天,而她落脚点无一例外,都是在令嘉这。
一般住个两三天是斗嘴怡情,七八天是斗气之争,一旬以上那就是出大事了。
张氏宣布:“住到你出嫁!”
虽然早有预料,但令嘉仍不免在心中哀叹。
要命!
她娘的睡相十分之糟,每次睡着后都要找个东西紧紧抱住,不到睡醒绝不松手。与她同床的夜里,令嘉不知多少次做梦梦到自己被绳子捆住,甚至被白绫勒醒的梦也做了几次。每当此时,令嘉总会格外同情她爹——真不知他这几十年的同床共枕都是怎么安睡的。
若非如此,何至于每次张氏与傅成章吵架,她都奋斗在劝和的第一线呢!
第13章 母女谈话
夜里,张氏忽地满头冷汗地惊醒,待感觉到女儿好端端地躺在她身侧,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噩梦带来的惊悸之感才缓缓散去。
好一会后,她起身下榻,走到窗前,推开窗棂。
院子里种着的那棵繁茂的杏树,站着一道人影,在月光的清辉下,萧萧瑟瑟。
张氏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他们是少年结发的夫妻,情投意合之下,总有说不完的话,便是偶有争吵,也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情趣,真正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三次。
第一次是大郎出生不久即夭折,第二次是四郎和五郎战死,这是第三次。
她心灰意冷,不欲见他,他就站在庭中,无声地看着厢房。
三十多年过去,拿到身影却是依旧。
她悄步走出里间,在外间守夜的醉月惊愕地看着她,她却视如不见,奔到院外那道身影前。
外间里,醉月手上拿着一件外套,看着窗外的两道人影,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送出去。
“不用送了,爹定不会让娘着寒的。”
使女愕然看向不知何时起身的令嘉。
令嘉手上还抱着福寿,福寿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亮得能发光,而令嘉那张美得少了烟火气的容颜在烛光下莫名沾上了几分暖意。
她看着窗外的明月杏树一双人,脸上表情有些捉摸不定,似喜似忧,是笑非笑。
醉月轻声唤道:“娘子。”
“别让娘知道我起来过。”
令嘉吩咐一句后,转身走回里间。
“何苦呢!”
一声轻渺难闻的低语自她唇间逸出,消散在夜间的寂静中,连离她最近的醉月也没听到。
只福寿耳朵动了动,抵着声音叫了声,“喵!”
令嘉摸了摸福寿的头,唇角弯了弯。
第二日,令嘉起来,她床上只得趴在她床头的福寿一只,没有张氏的踪影。令嘉挑了挑眉,叫来几个仆妇,把昨日刚搬过来的张氏的日常用具都送回正院,顺便送去有关今日请安的请假。
她娘这会估计正羞恼于自己的好哄,她若送上门去,那是白白给她爹分担火力。
这种蠢事她傅令嘉才不会干。
于是,用完早膳后,她找出昨日那幅画,准备将它画完。
但磨好墨,润好笔,摆弄好福寿的姿势,将要落笔时,才恍然发现昨日歪了的那一笔她竟是怎么都无法描补过来。
令嘉默然片刻后,搁下笔,卷起这幅已画好大半的画,扔进纸篓里。
福寿歪了歪头,不解地朝她“喵”了一声。
令嘉又抽了一张新画纸出来,重新落笔。
她自语道:“无法描补的东西,又何必再费力呢。”
春日宴半月过后,信国公府的朱红铜钉大门敞开,迎来神色骄矜的皇使。
“信国公傅成章之女淑德含章,克娴温良……着即赐婚于燕王,待吉日大婚。钦此——”
令嘉面色平静地从皇使手上接过这块决定了她一生命运的明黄绢帛。
在这位未来燕王妃面前,皇使敛了傲色,露出笑脸道:“娘子金玉之质,燕王龙章凤姿,真是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