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间里象征性祭拜完李瞎子,一时沉默,我自己抽两支烟,情绪平复了许多。
其实,我表现得如此的伤心,不只是因为李瞎子的去世,人总是会死的,无论是谁死了也都让人伤心,我的伤心是因为故园在千里外,千里外的故园,有一个姑娘在为我苦苦等待,而我却已经情有归处,稍微思量,感慨难言。
“故乡遥,何日去?”我突然想起周邦彦的这两句,第一次觉得故乡真的无法忘却,尽管它是一个贫瘠的地方,我也知道就算回去,故乡还是那个穷样子,它却在我灵魂里刻下了难以忘怀的烙印,我不愿想起,我也不爱故乡,可是故乡难忘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爱故乡,想起故乡时,心中却升起惆怅,还有怜悯和心痛,而且我也知道,我的惆怅、怜悯和心痛对故乡没有任何用,也不能带动故乡那些‘芝麻官’心生善念。
故乡啊,你在我血液里到底种下了什么毒?
李木点上一支烟,刚抽两口,咳嗽起来,显然他没有抽过烟,此刻他想抽烟,肯定也是想起故乡而惆怅了,但2看似让人潇洒的烟,把他呛着了,他盯着烟,不再往嘴里放:“家遥千里,身在南粤地。”李木也想家了。
梁凤书眼含热泪,挽着我的胳膊:“腊月笑面相忆否,小路山沟,梦饮家乡酒。”
“去tm的故乡,来,喝酒。”我不想让情绪沉浸故乡的那些画面中,不想那些人,我得顾及梁凤书的感受。虽然她理解我,知道我过去的一切,还好我早已告诉过她过去的一切,不然此刻不是很难交代吗?
看着土里土气,又透着些灵气的李木,梁凤书关心的问:“李木,你现在还好吗?”
“好不好也就这样,既然出来了,总得撑下去,刚在这里做服务员不久,白天学花式调酒,先混着吧,虽余不下多少钱,有吃有住,可以了,我很知足。”
李木比我晚离故乡半年,也在外一年多了,同样没有过年回故乡的打算,我问他为什么过年没回家,他说:“等有钱了吧,等有钱了再回去。”
估计他看着我现在挺有钱的样子,都能喝酒唱歌了,问我为什么不回故乡,女朋友都有了,现在也有空,却不回故乡。
从他自以为聪明的眼神里,我看出他对我不回故乡的原因理解错了,我说:“李木,你以为我怕凤书看到我们家乡的穷样子,从此不跟我了?所以不回故乡吗?你真是错了,你不知道,凤书遇见我时,我还穷得睡大街,完全是个叫花子模样。哎,我们不一样,你有钱了才回故乡,在外无论多么艰难,坚持下去,有一个荣归故里的信念;我是抛弃故乡的人,李木,你知道的,我两岁被家里抛弃,没什么值得我回去的,我要抛弃家里一切。”
我不能回故乡,其中缘由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梁凤书。
说着说着,突然冒出怨恨的情绪了,依然是贫穷烙下的印。
李木看着我的手机,突然说到:“拿我打个电话吧,给妈打个电话。”
“妈有电话?”
“她在医院打工,我有她值班室的电话,这个时候应该在值班呢。还有李敏,哦,李敏现在应该睡了,就给妈打。”
梁凤书快速的把手机推到李木面前:“打吧,随便打,别担心钱。”那时手机打长途电话挺贵的,一分钟两块钱,满街都是电话铺子,就是为亿万漂泊的人准备的。
我有些激动起来,我该给陶春兰说什么呢?他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该怎么回答呢?
李木拿起电话,神采奕奕,在电话里对陶春兰说得天花乱坠,就好像自己身在天堂一样,什么都好,什么都如意,万事皆如意。
陶春兰听到我的声音时,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她的激动,电话中,她先是让我们兄弟在外要相互照顾,在她的话里,好像从没抛弃过我,我一直是她的儿子,和李木是亲兄,应该要团结互助。最后跟我说,李瞎子死了,以后让我回她们的家,我潦草的应和着,挂了电话,假装平常心,问:“李木,怎么没去李敏哪里呢?你们姐弟也能有个照应。”
一个应该问起的小问题,像是堵住了李木的心。
情绪到了,我也想知道大姐李敏现在如何。
此时的李木非常的瘦,皮贴着骨,身高已经比我离家时高了很多,完全不见以前头大身子小的模样了,脸上透着机警,我熟悉他这种神情,这是对整个世界处于一种防范状态,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太过弱小的人,经历苦难刚刚安稳下来的人,时刻担心再次沦为吃住没有着落的日子。
就算是亲兄弟,依然不得不秉承着艰苦独立、自力更生的精神,心中对意外援手的幻想是存在的,但难以看到希望,谁顾得上谁呢?
李木沉默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简单一个问题,李木会沉默了。出外打工的人,都是老乡带着老乡,家里先出去的带着后出去的,既然大姐李敏已经出去工作三年了,李木要是去李敏那里,不是少受很多苦吗?沉默后的李木,声音带着无奈:“给她写过信,她也是一个是服务员,帮不了我什么。”
“去她那里一起做服务员,你也不用在深圳受这些苦啊。”
李木又沉默了,脸上保留着偏远山村的稚气,似有口难言,微微说道:“我在深圳睡大街的时候,那时候是最难的,我给她单位打电话,她也接到了,想找她借二百元路费。那时我太想离开深圳,深圳找工作太难,你知道的,首先是不招男的,要招男工的地方,又不要我们那个地方的,几乎是让人绝望。”
“她给你寄钱了吗?”
“没有,她当时答应了,我满心希望的等着,但她没有寄,或许是有什么难处吧。”
“不能吧,工作三年了,二百元钱,就算当时身上没有,同事借一借也该有的,二百元,不难啊?”梁凤书似乎怀疑李木撒谎了。
李木一直不好意思正眼看梁凤书,低着头:“我也不知道,她就是没有寄来,我也就不联系她了。”
据李木说,当服务员以前,在一家疏通厕所的小公司干了一段时间,我对那种公司是极其讨厌的,他们为了生意,会故意把别人公司的厕所堵上,一般是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塞一个塑料袋、或者破布等杂物进厕所里,然后在旁边贴上他们的小广告,厕所堵上了,当然着急啊,只能打电话给他们。那些工人按老板的指示做事,挺可怜的,先是要负责去堵厕所,贴广告,然后又去疏通厕所,脏活、累活、不要脸的活全干了,最后还可能拿不到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