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姑父叹了口气,接过徐兰庭手里的水盆,在医院呢。他爷病咯,他在卫生院照顾他爷。
哦?徐兰庭淳淳善诱,我听陈竹提起过他是回来看他爷爷的。就是不知道,在哪家医院?
村里就一间卫生院,就路边那个杂货铺往前走,没多远。
男人露出得体的笑意,好,谢谢。他将外衣脱下交给一边的保镖,你在这儿等我。
徐兰庭弯腰挽起裤脚,又将手上名贵的表脱下一并交给保镖。
他看了看保镖脚上的运动鞋,说:鞋子脱下来给我。
卫生院人不少,走廊里全是抱着孩子的女人、或是蹲在地上等着看医生的男人。
陈竹穿过人群,在一间八人间的病房里寻找着。
终于,他看到了靠墙的那张床上,闭着眼睛满头是冷汗的陈文国。
陈竹深深吸了口气,跟一旁的姑姑说:姑,你去联系医生帮我们转院,我他再也说不下去,哽咽着转过了身。
好。女人红着眼眶,犹豫着,又问了一次,竹子,你的钱
够。陈竹咬咬牙,要多少有多少。
等到姑姑离开,陈竹才缓缓直起身,朝陈文国的病床走去。
爷爷。陈竹无助地扯了扯陈文国的衣袖,期盼老人能睁开眼看他一眼。
然而陈文国的腿已经肿得变了形,连日的折磨让他疼得几乎睁不开眼。
昏迷之际,陈文国低声说着什么。
陈竹缓缓俯身,凑近。他听见陈文国生平头一次叫着他的小名。
是经年戒尺下从未有过的温情。
竹子小竹儿
几乎是一瞬间,陈竹再也忍不住眼泪,他跪倒在病床边,无声地痛哭起来。
卫生院人声嘈杂,有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啼哭,也有成年人隐忍着的低声呜咽。
爷爷陈竹的肩膀塌了下来,少年像是承受不住负荷,脊背弯曲着,绝望地跪在了生死面前。
忽地,一双手缓缓扶在了少年单薄的肩背上。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京城最好的医生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卫生院的车太慢,我叫了专车,我们现在马上给你爷爷转院。
阿竹。男人一声声唤着他,将少年拉回了人间,阿竹,听见我说话么,嗯?
陈竹抬起眼,透过水雾,看见了徐兰庭那双深邃的眼。
徐兰庭抬手擦干了少年的眼泪,稳稳地将人抱在了怀里,不怕,我在。
第18章
我联系了私人飞机,省城的医疗设备要是跟不上,就立刻去京城。车上,男人揽着陈竹的肩,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
全国最好的骨科大夫已经在省城,我们过去之后,他们那边立刻会给你爷爷看诊。
陈竹听着男人低沉的声音,悬了一日的心,缓缓落了地。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徒劳地说了声谢谢。
陈竹的眼眶仍红着,可脸上却是一片平静。或许是习惯了生活的碾压,在面临困境之时,哪怕再崩溃他都能做到冷静沉稳。
可越是这样,徐兰庭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换做任何一个同龄人,面对这样沉重的担子,再坚强的人都很难不崩溃。
可陈竹无声无息地哭过之后,便默默地背负起了一切。
阿竹。徐兰庭忍不住将人抱在怀里,吻着他的额头,别怕,嗯?
陈竹没有声音。过了很久很久,徐兰庭才察觉到衣襟的湿润。
少年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潮湿的角落,不知名的种子渐渐冒出了头。
徐兰庭叹息,他何其聪明,连身边人都察觉出他对陈竹的与众不同他怎能毫无察觉?
只是,徐兰庭没想过,在花花世界流浪了这么些年,最后的栖息之地是这样贫瘠而幼小的土壤。
但是,他还是抱住了陈竹,抱紧了这个冥冥之中注定要将他拖入红尘的少年。
他摸着少年柔软的发,想,从今以后他得让这小子有个能靠着哭的肩膀。
省城的医疗设备还算可以,几个专家会诊过后,商量出了初步的手术方案。
得先把腰椎那块儿的伤治好。徐兰庭尽量用大家听得懂言语解释,然后再去京城用专业的设备做后续的治疗。
连日的奔波操劳后,姑姑已经没了主见,她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袖子,想跟人商量商量。
但是陈竹却开口:就按你说的,今天手术,然后转院。
姑姑有些不放心,她担忧地望着自己拉扯大的孩子。陈竹的条件她怎能不知道?平时在学校连午餐钱都要省着花的孩子,哪儿来的钱负担这一切?
钱的事儿您不用担心。徐兰庭露出善意的笑,陈竹在我这儿存了一笔理财基金,我们公司可以协助他支付手术费用。
两个老实憨厚的人被徐兰庭唬得一愣一愣。
姑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高挑的男人,而后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些保险公司卖保险的吗?我们竹子,在你们那儿买了保险吗?
徐兰庭挂在嘴边的笑容一僵,而后,在两人纯朴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对,卖保险徐兰庭悠悠地说着,朝朝陈竹看去。
陈竹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难怪你穿得这么正式。姑姑放下心来,看着也像。
看着也像徐兰庭生平头一遭失了语,一旁的陈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而后朝徐兰庭无声地张张嘴。
谢谢。
徐兰庭挑眉,他要的,可不只是陈竹的一声谢谢。
看着陈文国被推进了手术室,陈竹愣愣地站在手术室门外,无力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身旁传来男人安抚的低语,他们都是专家,你放心,你爷爷一定会没事。
嗯。
当着姑姑姑父的面,徐兰庭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只是拍拍陈竹的肩,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乖,等你爷爷好了,还能带他上京城玩儿一圈。
在徐兰庭细致的安抚下,陈竹渐渐放松了下来,坐在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他看见姑姑眼眶下的乌青,姑姑,你跟姑父先回去休息休息。他怕姑姑硬撑,便接着说,我的行李还在家里,要是之后去京城还得给爷爷收拾要用的东西。
好。女人双手按了按眼睛,清醒一些后,便起身,我先回去收拾,有什么事儿你要快点儿告诉我,别自己抗晓得不?
陈竹点点头。女人看着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孩子,心里既心酸又欣慰。
陈竹是她一手带大,从小懂事。这孩子像是生来就懂得如何不给他人添麻烦,在其他兄弟姊妹都在父母怀里哭闹的年纪,就独自背着手站在泥巴地里一句一句背着诗文,乖得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