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一瞬间清醒过来,他起身,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现在呢?是什么情况?
不行了,不行了竹子你快回来吧,我们也是憋到你考试完才敢跟你说啊,你快回来吧。
那一瞬间,陈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生平头一次,脑中一片空白。
其实,从小到大他最怕的人便是陈文国。
陈文国素来严厉,对待陈竹更是如此。可陈竹要离开家去往京城读书的那天夜里,却无意中看见陈文国偷偷往他行李箱中塞钱。
陈竹永远记得,这个不服老、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弓着身子费力地将一叠皱巴巴的钱放进他行李箱的画面。
从前陈竹不明白,为何爷爷连些许笑意都吝啬给予,直到陈竹渐渐长大,才明白陈文国严厉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一个年少失怙寄养在他人屋檐下的孩子,要养出一身君子风骨何其难。
陈文国用最极端、却也是最无奈的法子,逼着陈竹成为了期盼中的模样。
陈竹的肩上有陈文国的期望,也有陈文国不动声色的爱。
我现在订票。陈竹冷静地说着,收拾行李的手却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忙乱中,陈竹无意瞥见书桌上,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天道酬勤是陈文国悬在陈竹头顶的一把戒尺。
陈竹知道陈文国的严厉、知道他的固执、刻板。
却从没想过,陈文国会有倒下的一天。他从来没有想过,伟岸如山的人,也会在一夜之间倒下。
陈竹还没有做好准备,生死的议题就迎面朝他扑来。
他连夜赶到火车站,到了售票窗口才发现自己所有的钱都加起来,也负担不起一张高铁票。
沉重的担子将少年的脊背压弯,他弓着身子,跟售票员商量:您好,我能不能跟您借一百块,我
不行不行。窗口的售票员挥挥手,不耐地将人赶走。
陈竹不得不打开行李箱,有些狼狈地翻找着什么。
终于,他看到了那件衬衣口袋里的黑卡。
他没有犹豫,或者说,不敢多想、不敢在这个时刻犯矫情。
陈竹拿出那张卡,毫不犹豫地付了钱。
他第一次,用了徐兰庭的钱。
列车上,陈竹疲惫地闭上眼。他想,他终究是要欠徐兰庭。
高铁票会所里,男人坐姿慵懒,喝过酒的缘故,眼角还残留着一抹醉红。
但,他看清了手机里的讯息后,散漫的神情一瞬间收敛,双眼一眯。
给我去查,他去哪儿了。徐兰庭冷着声,将手机丢给身边而后起身,立刻查。
陈竹的行踪很快被查得清清楚楚,包括陈竹连夜回贵州的原因,也很快有了消息。
徐兰庭要了杯冰水,吩咐底下人将单包了,抱歉,临时有点事儿。单我买了,大家继续玩儿。
有人挽留徐兰庭,这种深夜的派对,主角离场多少有些扫兴。
徐兰庭却摒弃了往日的圆滑,一反常态地扫了人的面子,让开。说毕,他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什么玩意儿,被扫了面子的人多少有点儿不爽,说心情不好要聚的是他,玩儿到一半要走的也是他。
啧,我看徐兰庭这样子,怎么像急着去哄女朋友呢?
开玩笑。那人笑着摸摸身边妹子的腿,他徐兰庭能为小情儿闹成这样,老子就地给你磕仨响头!
天微微亮的时候,陈竹走出了高铁站。省城去乡下的车不少,陈竹还算顺利地搭上了车。
但陈竹晕车晕得厉害,强忍了一路。不过,正如徐兰庭说的,学会开车后他真的没有以前那样晕得厉害,他强撑着忍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下车的时候,陈竹远远看见了姑姑和姑父的身影。
甚至来不及寒暄,姑父拎起了陈竹的行李箱:箱子我给你送家里,你先去医院。
姑姑牵着陈竹,三年未见,曾经瘦小的少年已经高出她一大截。
她强忍着眼泪,竹子,快去看看爷爷。
爷爷的情况怎么样?陈竹一边走,一边强忍着头晕的感觉,医生怎么说?
姑姑终于忍不住,抬手擦擦眼泪,都说做不了手术,听天由命。
马上给爷爷办转院。陈竹冷静地说,我包了车子,现在立刻可以去省城,省城不行就去京城。
姑姑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省城那边我们去问过,手术费最少也要二十万。女人绝望地闭了闭眼,要是可能,我就是卖了这条命
陈竹揽过姑姑,轻轻抱了抱她,姑姑陈竹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有钱。
蹭亮的皮鞋不慎陷进了泥沼中,男人不耐烦地抬起腿,啧。眼见裤子上都是泥点子,徐兰庭皱了皱眉。
身边的保镖见状,试探着开口:徐总,要不我背您过去?
徐兰庭扫了他一眼,保镖瞬即闭上了嘴。
艹徐兰庭重重叹了口气,认命般一脚踏上泥泞的小路,不再管已经满是泥巴的裤子鞋子。
从小生长在富贵乡的人,又何曾领略过山区的落魄?
要不是徐兰庭亲眼所见,他是不会相信,在这个年代还会有这么落后的地区。
路边的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泥巴鼻涕糊了一脸,好奇地朝徐兰庭张望着。
拉着牛车挽着裤脚的老人、蹲在菜地里刨地的女人、破败的茅屋、崎岖难行的山路
一旁的保镖已经出了一身汗,徐兰庭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一路寻到村子里,但由于语言不通,废了半天劲儿才问出陈家的住所。
又拐进了几条小路,徐兰庭终于停在了一家木屋前。
屋子一看就是自家搭的,瓦片凌乱地堆砌在屋顶,透露着日晒雨淋的斑驳。堂屋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头连一块砖头都没铺的泥土地。
一眼望到底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小小的井,生锈的取水器滴答滴答地漏着水。
徐兰庭见屋子里像是没有人,径自走到水井边,想打点儿水洗手,却无从下手。
谁?一个带着浓浓口音的声音传来。
徐兰庭回头看见了一个身形细瘦的男人。
你是陈竹的家里人?徐兰庭不慌不忙,想将手伸进水井里。
男人一把拦住徐兰庭,你是谁?这样说着,却还是好心地给徐兰庭打了一盆水。
徐兰庭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我是陈竹的朋友。他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打量了男人,缓缓说,你是阿竹的姑父吧?我听他提起过你。
男人起初半信半疑,但在徐兰庭高超的伪装下,天性良善的姑父还是相信了眼前看似彬彬有礼的男人。
陈竹,他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