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坐在床边,头也不回,冷淡道:贾大人好大的威风。
贾赦赔笑道:我臣不是下官,下官担心玩哥儿的伤势,难免急切了些不知世子在此,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周凯淡淡道:贾大人有心了。
贾赦干笑两声,见周凯不再说话,也未曾注意这边,才悄悄抬了头,伸长脖子越过周凯的肩头去看床上的人。
如今天气已然转暖,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年却依旧裹着厚被,他侧身躺着,棉被一直拉到下巴,乌发如墨藻般散落,凌乱的散落在脸上、枕头上,额上搭着帕子,遮住双眉,只能看见唇色苍白、鼻尖挺翘,长长的睫毛轻颤,蝶翼一般。
贾赦不由感叹,他这个侄儿,平日里仗着武功高强,又有皇上宠爱,一向强横霸道、肆意妄为,嚣张的很,如今挨了顿打躺在床上,倒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来这小脸精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正要再看仔细些,却听周凯不耐烦道:皇太后娘娘薨逝,举国大丧,贾大人身为荣国府的主人,还真是清闲呢!
贾赦赔笑道:不清闲,不清闲,下官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慢慢退到门口,逃也似的向外窜,刚打开外间大门,就听一把阴柔的嗓音道:皇上派咱家来探病,贾大人伤势可好些了?
顿时连门都不敢出了,赔笑着退在一旁,等那几位内侍进门,才抹着冷汗退出来,一路小跑出了二门。
二门外,有小厮等候多时,见贾赦出来,疾步上前低声道:可见着了?
贾赦惊魂未定,道:见着了见着了!睡的沉着呢,怎么闹都不醒。
小厮不放心道:可看清楚了?
贾赦叹气,道:我耳不聋眼不花的,自然是看清了。
确实是他?
被再三质疑,贾赦也不耐烦起来,没好气道:我自己的侄儿,从小看到大的,还能认错不成?真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不就送个参汤探个病吗,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带你一起去又不肯。
小厮不再说话,直接越过贾赦,低头弯腰,快步向府外走去,有人问话,只说奉了主子的命,先一步回荣国府报信。
小院中,周凯送内侍离开,回身走到门口却忽然顿住,并不进门,在外面道:太后娘娘薨逝,我要随陛下前往别宫守灵,也要回去预备预备今儿晚上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你安心睡吧我会在府里留下人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让四月去找文青。
顿了顿,又道:按规矩,陛下前往别宫,潜王殿下当留守京城,如有难处,我又鞭长莫及时,寻殿下出手也使得。
里面自然不会有回应,周凯转向玉盏:好生照看你们主子。
是。玉盏飞快行了一礼:恭送世子爷。
周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边向外走边对贾蓉道:阿玩受伤,宁国府的事便只你一个操心,自去忙吧这边有人照应,不缺你一个。
贾蓉跟在他身后,点头应是。
玉盏目送他们离开,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反身关上门,快步进了里间,低声道:姑娘,他们走了!
门外也传来一声咳嗽:贾大人您安心休息便好,有事属下自会通报。
玉盏啐了一口,扶着床上的少年起身,厚被滑下来,露出少年身上的粉色小袄正是匆忙洗净了脸,拆了钗环的惜春。
惜春抚着胸口舒了口气,起身下床,道: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玉盏取了套贾玩从未上身的里衣出来,一转身就看见惜春拿着剪刀,将葱管似的指甲一个不剩的剪了,惊得轻呼一声:姑娘!
惜春将指甲用帕子包了,道:找机会扔进炉子烧了玩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若不剪了,稍后太医来诊脉,岂不是人人都能看见?
指甲可以剪,但脉象却是瞒不住的,只能寄望于外面那些人靠谱些,能说通太医,拖过一时是一时。
又道:让玉屏穿了我的衣服住进小佛堂里,就说我要给太上皇、皇太后祈福,不便见人。
玉盏忧心忡忡道:要不要让外面那些人分两个去守着?若是不小心被人闯进去,岂不坏事?
惜春摇头道:如此反倒引人猜忌了,放心,陈嬷嬷是妥当人。
玉盏红了眼,低声骂道:都怪这些人,自个儿放跑了爷,却让姑娘您来遮掩,还什么都不肯说也不知道爷现在怎么样了,他伤的那么重
惜春打断道:他自己要走,谁能拦得住?他们肯冒着风险替玩儿遮掩已是难得这样的话再不许说!
玉盏低声应了,默默服侍惜春更衣,又拿了自己的胭脂水粉替惜春遮掩耳洞、修饰眉形虽是同胞姐弟,但惜春的容貌与贾玩却只七分相似,除了脸型过于柔和,区别最大的,就是那一双精心描画过的柳眉。
勉强收拾妥当,玉盏重新扶惜春上床,低声道:姑娘,奴婢总觉得,世子爷好像知道些什么。
惜春垂眸:周世子和玩儿交好,想来不会传出去。
话虽这么说,却始终放心不下,她在宫中过了数年,不似寻常闺阁女儿那般天真,知道在大势面前,什么交情都是虚的,能打动人的,唯有立场和利益然而,即便知道,她又能改变什么?
最起码表面看来,他并无恶意,方才若不是有他,莫说宫里来的公公,便是贾赦那一关都过不去最后连贾蓉都被他支走。
大老爷也好生奇怪,平日里一直看咱们爷不顺眼,明里暗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怪话,今儿却忽然殷勤起来,又是送药又是探病的
夜深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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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薨逝不是小事,宫里的皇子皇孙公主妃嫔、外面的宗室勋贵朝廷大员,都要前往别宫,之后或移棺宫中,或就地守灵,还需与太上皇商议。
去的人多,需要筹备的事物也多,动作便快不起来,直到天将亮时,队伍才浩浩荡荡出了城。
依旧是前锋营开路并全程护卫,大内侍卫紧守在御辇周围,御辇后面跟着后宫妃嫔、皇子、宗室以及随驾官员的车马,个个皆是平民百姓一辈子也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再后面,是用骡马运着的香烛纸钱以及粮草木炭等事物。
包括乾帝在内,所有人都一身素白,更不敢有人喧哗说笑,只埋头默默赶路。
皇帝出行,又有之前数次被刺的经历,前锋营表现的极为紧张,探马撒出去很远,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在并无意外发生,因队伍庞大,速度缓慢,一行人足足走了两日,才远远看见了别宫的影子。
终于到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从那夜钟声响起到现在,谁曾睡过一个囫囵觉,吃过一口好饭?好容易熬到现在,都是又饿又累又困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