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昭阳殿中鸦雀无声,唯有太医的话音徐徐飘散,其实太医并不曾有高声,相反,还压低了音量,只是到底周遭寂静,仍是被许多人听了去。部分家中男丁官职不高的女眷席位排的远,倒是不曾听清,但想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怕今日等不到曲终人散,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了。
——寒气淤积?
在场的除了跟随自家长辈入宫的未出嫁的姑娘家,已为人妇的女眷们哪里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不少人偷偷互望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纪清歌身上。
就连皇后季晚彤都没料到不过是随口吩咐太医就手给请个平安脉罢了,竟然能诊出这样的结论来,她不由望了一眼纪清歌,见她也是难掩愕然,分明是自己对此并不知晓的模样,季晚彤不由皱了眉,“可有诊断仔细?有无误判?”
这句话入耳,太医额上便有些冒汗,却不敢擦,只垂首道:“许是微臣学艺不精,娘娘也可多传召几名太医来一同会诊一番……”
——能入太医院当差的,医术哪里会差?何况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就是女子宫寒罢了,闭着眼摸脉也能确诊无误,只是太医到底为人谨慎,并不敢将话说满,只含糊道。
皇后季晚彤久居中宫,对于太医们喜欢说话留三分的习惯烂熟于心,听见这样的回答心中已是发沉,握着纪清歌的手也不由僵住了动作。
纪清歌心中也是愕然,但她此时却更关心另一件事:“太医,您适才说的‘会有诸多妨碍’不知又是何解?”
太医犹豫了一下,望向皇后。
“清歌妹妹。”皇后自然心里明白,只拍了拍纪清歌的手背,有意说道:“怕不是妹妹日前遇袭落水的那场风寒吧,就说让妹妹好生调养,妹妹定是大意了,否则也不至于绵延至今都还没去根。”
“等下叫太医开几个药膳方子给你带回去,补养几日也就无碍了的。”
季晚彤两句话将太医的诊断给说成了小风寒,摆明是不让她追问根底,纪清歌纵然心中憋了满满的疑惑和惊愕,也只能姿态柔顺的表示服从。
这一场新年宫宴的后半段可以说是每个人都心思各异,这是宫宴,就算是皇后也不可能不准女眷们借着宴席彼此交际,果不其然,没等到宫宴散席,元贞县主身患隐疾的传言便就不胫而走。
不过是一场宫宴,纪清歌便再次收获了无数心思各异的复杂眼光。
——寒气淤积,诸多妨碍。
能让太医署的太医面色踌躇的说出这样的病症,基本上除了未出嫁的姑娘以及刚刚嫁人还不曾有孕过的新妇之外,就没有哪个女眷会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个原本就因为准靖王妃的身份备受瞩目的姑娘,在靖王刚殁的这个节骨眼上诊出了这种要命的隐疾,那……她这婚事,还退不退得成了?
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被诊出宫寒,且还是‘诸多妨碍’这般严重的程度,日后想要生育可以说是难上加难,纵然好生调养也一样终生不孕的可能性也很高,如今又已是人尽皆知,日后再想正常谈婚论嫁的话何其困难?
……倒还不如去给靖王守节。
这样的想法在不少人心中一闪而过,却无人敢真的宣诸于口。
安国公卫家之前种种姿态都是指向了想为这位县主的终身跟圣上讨个说法,如今宫宴上弄出这样一出,莫不是……帝后二人不肯放人的意思?想要从中作梗?否则怎的偏偏这个时候诊出了病症?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这样的揣测不啻于是大逆不道,心里想可以,说出口却万万不能。
其实就连季晚彤,心中都颇为懊恼,她哪能想到随口吩咐一句太医请个平安脉竟然就能诊出宫寒来?别人都只道是靖王薨卒,她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刚及笄的姑娘是自己未来的弟妹?
可……这个弟妹若是旁的什么也还罢了,但这样的隐疾的话……难不成将来要给靖王再册立侧妃?还是说寻个出身低些的女子生一个养到王妃膝下?
也不是没有正妻子嗣艰难的人家,正妻或是多年不育,或是无有男胎,却又如何呢?为人夫者,纳妾也好,宠幸通房也罢,左不过还是要留个后罢了,能去母留子养在正妻膝下的已经算是重情之人,走出去都还会得世人一句褒奖,可……就连这样的其实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女子自身不能生育的话,为了贤惠也为了名声,都是要主动给丈夫纳妾或送丫头,否则一个善妒的名声又岂是好听的?
季晚彤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端然稳坐的纪清歌。
这姑娘……是否就真的会愿意如此呢?
平心而论,季晚彤从最初见面,就极喜欢纪清歌,但她在成为纪清歌的妯娌之前,先是靖王的长嫂,更是一国之母,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季晚彤都不想真的看到靖王会膝下空虚……
表面上维持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季晚彤心中却在叹气,这样的事情她也暂时不便吐露什么,还是……回头先跟皇帝陛下商议之后再说吧
这场宫宴在诡异的气氛中落了幕,而随着女眷们的各自归家,元贞县主身有隐疾不能生育的传言也就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京城。
就连卫家都惊住了,他们家国公之位,平日也是会定期有太医来请平安脉的,那位太医却从不曾有提起过清歌有什么不妥,怎的进一趟宫就……
除了卫老太君那里瞒着没敢给知道,国公夫人杨凝芳和世子夫人秦丹珠两人都又惊又急,这一次索性不再去请太医,而是在帝京之内有口碑的医馆中寻了好几位名声极好的医生来给纪清歌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