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久别重逢的两人相谈了许久,多半都是段铭承在向纪清歌细细诉说卫家的人和事,对他自己在边关这数个月是怎么过的反而不怎么提,纪清歌虽然几次想要问起,一是找不到插口的话柄,二是虽然心中也是牵挂,但如今毕竟人好好的就在她面前,看起来除了略清减了几分,终究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等到夜色深沉,两人各自睡去之前,纪清歌已经将卫家之事听了个满心满耳。
今日来临清接她的,就是卫家孙辈中排行第二的卫家子——卫邑萧。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纪清歌恍惚觉得有几分耳熟,随即就记上了心头。
——这不就是在说书人口中传奇一般死而复生,出人意料的带着龟兹兵马奇袭了鬼方后援的那个卫家二郎么?
“原本你的舅舅卫远山想让卫肃衡——就是你大表哥,亲自来接你,卫肃衡沉着稳重,行事很让人放心,不过他终究是嫡长,如今卫家举家迁往帝京,嫡长离不得门户。”
段铭承细细的给她解释:“而卫家的老三卫辰修,那小子……”他顿住话音,想了想措词:“莽撞的很,不够稳重,还缺历练,离独当一面还早……所以是派了老二卫邑萧来接你。”
“你外祖母我已见过,很让人敬服的一个老人家,你舅舅卫远山虽然长年戍边征战,武将气质难免有几分粗粝之处,但却比许多只会蝇营狗苟的文臣端方得多,不欺暗室的一个信人。”
“如今你随我和卫邑萧同路而行,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能赶上卫家西北军的班师回朝。”
“你外祖母和卫家其余女眷,早先一步会乘车进京,一是收拾府邸,二来也是能和迎贺凯旋的仪仗错开。”
……男丁率军班师凯旋,受了民众的夹道欢呼之后是直接进宫朝见帝王、领庆功宴的,女眷通常都会先一步在家收拾衣食,整理好一切,等自家夫君儿郎归宅好能事事周到。女眷进宫觐见皇后领受封赏都会挪在第二日,就是为了避开峰头,各自也好有个歇息的余地。
听着段铭承事无巨细的向她解说,纪清歌听了半晌,突然问道:“段大哥,我的外祖父为何不见段大哥提起?”
段铭承话音猛然顿住,纪清歌见状,慢慢收敛了原本有些好奇的神情。
“你外祖父……”眼见这个聪慧的姑娘已经有了猜测,段铭承音色微沉:“在与鬼方王拓拔乌郅的最后一战中,受了重伤。”
他尽量平缓的说道:“边关条件算不上好,虽然有军医,又有施良景同两名医者,但许多药材并不凑手……”
“安国候卫昊阳……没能一同凯旋。”
尽管早就根据段铭承的语气提前猜到了结果,但真到听见这一句的时候,纪清歌还是不由微微失神。
她……她还没见过自己这个外祖父,怎么就……就……
“清歌。”段铭承柔声哄道:“不要难过。”
“安国候一生戎马铁骨铮铮,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你娘亲和你,你若伤怀,他必是不乐见的。”
良久,纪清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要说伤心难过,其实有些言过其实,她毕竟没有与外祖父相处过,甚至她才刚刚知道自己还有个外祖父,理智上知道那是自己血浓于水的母族亲人,但到底没有与之有过接触。
她……只是觉得遗憾,遗憾于已经没有了接触的机会,也遗憾于一个世人口中傲然铁骨的老人就此泯世。
第二日天一亮,珠儿在整理衣物的时候纪清歌突然想起,吩咐道:“将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裳先另收起来吧,留些素净的在外面便好。”
珠儿年纪小,听了吩咐也没有多话,乖乖去整理了一番,好在纪清歌本就没什么太过艳丽的衣裙,也就一刻不到就整理完毕。
等卫邑萧酉时来到的时候,这不大的店铺后院已经整理完毕,纪清歌和珠儿在此也只是等着转出铺子才暂住,两人私物本就不多,压根也没什么值得他搭手的地方,结果一转头就看见那个没安好心的靖王竟然就牵着他小表妹的手往他自己的车驾上领!
“靖王——殿下!”
卫邑萧在边关作为卫家子也是独当一面的领兵之将,不敢说一句用兵如神,却也是足智多谋,甚至就连鬼方人,都送了一个草原狐狸的绰号来形容他,可现在,卫邑萧只觉得自己额角都在突突的跳,连那一分礼节性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段铭承扶着纪清歌的手,先将她送上了马车,这才转回身来,见这年轻的卫家儿郎脸都青了,只冲他似笑非笑的一颔首:“清歌身子弱,本王的车驾更舒适平稳些,卫公子不要多心。”
——你都快司马昭之心了,还说什么不要多心?!
卫邑萧只觉得这两天光是眼瞅着这靖王装成个大尾巴狼一样围着他的小表妹转,他就快被气出个好歹来,虽说他边关长大,在这些事上已经比世人多了几分开明,可……那是他的小表妹,新鲜热乎的小表妹!他这做表哥的都还没能凑上去套近乎呢,你靖王算老几?!
而且这到底也是有关他表妹的清誉,再是开明,他表妹今后也是要嫁人的,又怎么能……
段铭承这数个月留在边关,虽然是为了战事,却也没忘注意卫家上下的人品行事,终究是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此刻见这年轻的卫家子一脸的郁气,心中也觉得有趣,忍着笑迈近两步,低声道:“抱过了。”
卫邑萧一口冷气卡在嗓子里,手已经按住剑柄。
“穿过我的衣裳,同塌而眠过。”
面对卫邑萧一瞬间升腾而起的杀气段铭承视如不见,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