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纪清歌避开了目光:“卫家表哥请勿伤怀。”
……如果不是有难处,有苦衷,又有谁家会放着出嫁的女儿十余年都不通音讯?
纪清歌很冷静,甚至她的心底连委屈和怨念都升不起来,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就如同是个旁观者,心里不能算是没有丝毫想法,但却远不足以给她造成情绪上的变化。
不,其实还是有一点的。
却并不是激动或委屈伤怀。
纪清歌下意识的反握住段铭承温暖的手掌——
——她……有一点恐慌。
那是已经习惯和接受了现有环境后,突然又被告知要再去接触全新的、陌生的事物,心中那微妙的一点点慌乱。
纪清歌明明是安静顺从的神色,但看在那年轻人眼中却不知为何竟让他心中酸涩更浓,再开口时,连音色都有几分控制不住:“让妹妹受苦了。”
他的情绪外露,让纪清歌有些无措,重新放软了语气说道:“卫家表哥不必难过,我并没有受什么苦,师父她们都待我极好。”
即便是绞尽了脑汁,也只想出了这样一句安慰之语,纪清歌下意识的望向段铭承。
“往后日子还长,不需急在这一时。”察觉到她的无措和求助,段铭承适时的接过话音,温言道:“我们一行,也会先至灵犀山,总要先当面谢过你师父这些年对你的照顾才是。”
他这一句说得理所当然,但听在那卫家年轻人的耳中却极不是滋味儿。
……这是他卫家的表妹,是姑母唯一留下的骨血,他作为卫家人关怀备至那是应该的,可关你靖王什么事儿?!你先放开我表妹的手好吗?!
没好气儿的瞪一眼那不动如山的靖王,这年轻人头一次觉得这个原本让他父兄赞誉有加的靖王殿下竟这般的不顺眼!
这俊秀的年轻人心中反复默念着——不能黑脸,不能打人,不能给靖王摔脸色!以下犯上暂且不提,关键是不能吓到自己这个刚刚相认还没捂热乎的小表妹!
纪清歌敏锐的觉得她这个表哥神色有些古怪,迟疑了一瞬,还没出声就被段铭承抢先说道:“天色不早了,要往灵犀山,今日也已是迟了,卫公子不若先回驿馆安歇,明日一早再来接清歌启程。”
此刻天色已经入夜,明月高悬,确实也不是细说家常的时候,这年轻的卫家儿郎虽然有一肚子话想和自己这个小表妹说,也只能恋恋不舍的准备告辞。
“清歌妹妹你好生歇息,明日酉时我来接妹妹。”他想了想又道:“若有什么要带走的物品,等我来收拾便好,免得累到妹妹。”
……他这小表妹看起来纤纤弱弱的,身边也就只有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也不知她平日里是如何生活的。
这卫家儿郎越想越是黯然,心中只把纪家从上到下全恨了个死,然而等他立在原地等了一瞬,却压根不见段铭承起身,不由狐疑的望了过来。
“你且自去便是。”段铭承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握着纪清歌的手不放,只冲他一颔首:“我与清歌阔别许久,自然是要说说话的。”
“王爷——”这年轻人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面露狰狞:“——天色已经不早了!”
“无妨。”段铭承环顾一眼这修整一新的小小店铺:“本王今日下榻此处便可。”
这一句话,听得这卫家的年轻人差点按不住自己想要拔剑的手不说,就连纪清歌都是一怔,有些犹豫的说道:“段大哥,这里……”
……太简陋了些。
“不碍事。”段铭承只是笑笑:“连礁石都睡过了,这里已经很不错。”
听他这般说了,纪清歌便就不再劝,只招呼珠儿,让她快去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欧阳见状,和另外一名飞羽卫乐颠颠的跑去帮忙。
纪清歌点头点得自然而然,那卫家年轻人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走,今日怕不是要被这没安好心的靖王给气死在这里,到底是当着他小表妹的面,再是气得心口疼,也只能依着礼节告辞而去。
段铭承只当没瞧见他离去时铁青的脸色,等‘闲人’终于都走干净了,这才重又细细端详了一遍身边少女的神色,轻声问道:“不太欢喜么?”
“不,我只是……”纪清歌犹豫片刻,音色中带了几分茫然:“……不太习惯。”
……卫家,是她的外祖家,可她两世加起来,都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甚至前世的时候直到她死于那场大火,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除了纪家之外的亲族存世。
现在这个卫家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叫她一声表妹,可……在此之前,亲人二字,在她心中早就没有了丝毫温度。
她前生种种遭遇,无不来自于她的亲人,今生虽然没有重蹈覆辙,但那也只是她自己反抗的结果,并不是她的亲人对她留了情。
如今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纪家,平静的日子才过了没几天,她……没有准备好再重新让亲情这种东西干涉她的喜怒哀乐。
“别怕。”段铭承温声道:“这几个月我在边关看得仔细,卫家……”他斟酌了一下词汇,“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家。”
“他们当年,也确实是有苦衷。”段铭承指尖轻轻摩挲着纪清歌左手上留下的浅淡伤痕:“具体的详情,等卫家人自己向你解说,你只需放松心情,如果真的不习惯相处,也不用勉强自己,回京之后,我寻一处清静的宅院给你独居也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