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公手脚麻利地给皇上布了碗筷,皇上执筷吃了两口,才抱怨似的说道:“本想着今日早些过来陪母后用膳,可偏有几位卿家,从上朝吵到下朝,最后竟吵来了御书房。儿子恨不得寻几块布,把他们的嘴都塞上,好让耳根子清静清静。”
赵明锦震惊了一瞬,她怎么也没想到,往日大殿上严肃慑人的一国之君,私下里竟是这般模样。
太后往他面前的瓷碟中布了些菜:“我儿确是受累了,多吃些。”
“母后也吃。”
赵明锦:“……”
自从上次在福云寺见过太后,她就以为天家母子应该都是情意淡薄的,太后待皇上也会如待叶濯一般疏离,如今一看,全不是那回事。
“皇嫂,”皇上突地唤了她一声,“近来宁乐又想学功夫,宫中一时无人能教,她已与朕闹了两日脾气了,皇嫂用过晚膳后可否随朕去一趟?”
赵明锦正要点头,又下意识地看向太后,四目相接,太后微微一叹:“去罢。”
用过晚膳,出了仁寿宫,赵明锦终于见到了月朗星稀的开阔夜空,闻到了初秋微风卷起的泥土清香。
宫内已掌了灯,处处烛火通明。
皇上身前有宫女引路,身后有内侍随行,赵明锦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再也看不清仁寿宫的宫门,她才轻舒一口气,抱拳对皇上拜道:“多谢皇上。”
皇上偏头瞟了她一眼:“谢什么?”
自然是谢他将她从仁寿宫里解救出来了。
不过这话只可意会,不能明说,赵明锦装傻充愣地笑了两声,说起旁的将这问题岔过去:“皇上,教过公主后,天色也就不早了,到时末将就直接出宫了。”
“你若离宫,朕怎么同母后交代。”
“……”皇上不是谢如玉帮她请来的救兵么?!
“就算母后那里能交代过去,”皇上停下脚步,回头直视着她,“皇兄那里,朕又该如何交代。”
“……”赵明锦小声嘀咕:“王爷远在回京的路上,末将出不出宫,同他有什么干系。”
话音落后,很快在空荡的皇宫中消散无形,皇上抿唇沉默,没再多说,突如其来的静谧,宛若她与叶濯在码头分开那夜一般。
骤然间,叶濯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开来。
在长安等我。
当时赵明锦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思来,叶濯定是猜到了她会孤身回去接他,怕她有危险,才会让皇上和太后想法将她留在长安城中。
“皇上也希望我留在宫中?”
“朕自然不希望,”皇上调转脚步,回身继续往前走,“南渊可以没有胜宁将军,却不能没有闲王皇兄。”
皇上每次同她说话,都直截了当的让她不知道怎么去接。
“但朕若放你出宫,让你深陷险境,皇兄怕是又要斥朕,”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就像五年前一般。”
五年前,他故意允了赵明锦的请求,封她为胜宁将军,派她前往长岭边关御敌。
果然没过几个月,敌军溃退,皇兄也回宫了,然后将他好一番训斥。不过训斥归训斥,他倒是甘之如饴,毕竟……
皇兄回来了。
在那件事上,赵明锦绝对是功不可没。
“五年前,”赵明锦低声重复了一遍,只觉得皇上挨训怕是同她有关,还是不要多提为好,“当年怎能与今时今日相比,如今南渊在皇上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
“马屁也拍的这般拙劣,皇兄到底喜欢你什么。”
“……”
说罢,皇上回手,丢了块冷冰冰的东西给她,也不管她接没接住,径自抬脚走了。
声音顺着微风回传过来:“今夜三更,只一次机会,是走是留皇嫂自己决定,与朕无关。”
赵明锦看着手上明晃晃的金牌,双手抱拳:“谢皇上。”
离三更还有一个多时辰,她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回了仁寿宫。
太后尚未安歇,房内蜡烛还燃着,孙公公进去通禀过后,将赵明锦带了进去。
“明锦见过母后。”
太后显然没料到她会回来,微有些疲累的眼中闪着几分讶异:“怎么没走。”
“在母后寝宫中叨扰两日,走之前怎么也要回来拜别,”她边说,边抱拳垂眸,“今夜离宫,十日之内,王爷会与明锦一同归来。”
话音落后,太后默然片刻才缓缓起身,将她扶起来。
“罢了,”她喟叹一声,“哀家老了,心思没你们转的快,那谢家姑娘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请皇上过来帮你。”
“如玉是明锦闺中密友,她只是……”
“母后明白。”
太后松开她的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从下方抽屉中拿出一个精致又古朴的匣子,布满皱纹的手掌覆在上面,指尖沿着花纹脉络轻轻抚过。
“当年,母后待字闺中时,也曾与一人情如姐妹。进宫前母后还同她说,待她成亲,要给她打一套上好的红玉首饰,要去为她点脂,还要亲自送她出嫁。”
赵明锦垂眸看了看那个小匣子,下意识觉得里面装嵌的,应该就是太后口中的首饰。
太后都已垂垂老矣,这套钗环却至今都没有送出。